話都趕到這兒,易傳宗要是說沒有,當著面的,別人指定是不信。
能夠給的結果只有兩個,‘給’或者‘不給。’
他雖然不怕,但年前出來聚會本來就是為了開心的,沒必要為了一點外財鬧得那麼僵, 他已經封存了大半,一家人用的也分了出來,還是有些剩余的。
再說思考之後,他感覺這拿錢換人情的事兒值,這家子人的身份地位放在古代,那就是皇親國戚, 小輩干的還是當朝御史的活, 這重傷的大爺那就更沒的說了。
就是得看怎麼換, 拿多少人情。
易傳宗沉吟良久之後才開口,「我確實還有點一點。」他的聲音有些低沉。
卓吉龍眼中閃過一絲喜意,面上卻更加嚴肅認真了,「不知可否讓與我些許,算我卓家欠兄弟一個人情。」
宗烈瞳孔縮了一下,面色略微有些變化,卻沒有多言。
易傳宗緩緩點點頭,夠場面有的談,這事兒單單卓吉龍一個人指定不行,除非宗烈開口,否則兩人怎麼也就是剛認識,‘卓家’那就不一樣了。
易傳宗平靜講述道︰「我師父行醫超過一甲子,年少時曾在江南見一商賈收購此藥,當時價格一千三百一十二兩白銀。」
「如此高價,我師父當年也是心中萬分震撼,卻也更加潛心學習醫術了。只不過後來這種功利心反倒是成了學習的阻礙,不過凡是但有一飲必有一啄,跨過金錢關,我師父的醫術大進, 晚些年又遇到了那名商賈。」
「他雖依舊富貴,卻已經重病纏身,我師父認為以前的磨礪是一種恩情,于是主動給商賈治病,當時就啟用的這株野山參。成功治好商賈,我師父自然是分文未取,繼續踏上了行醫的路途。」
「就在十多年前,那位商賈的後人來尋,並且將那剩余的小部分野山參送了過來,說是報當年的救命之恩。」
「這十多年的時間,我師父淡泊名利,雖然醫術超凡卻不外顯,最多在市井之中有些名聲,這野山參的用量也不多。我拜師之後自然知道師父有這珍寶,踫巧我老丈人逐年疲憊元氣流失,宗烈又重傷未愈,我這才將藥求來。」
「中醫, 一陰一陽謂之道, 凡是也講因果循環, 卓大爺這般傷勢必然是有大德,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這樣,我老丈人需要慢補,用的劑量不是很多,野山參也只是效果更好一些,補充地身體根基更牢靠。本來是宗烈二十克,我老丈人十八克。宗烈那邊沒法減,我從老丈人那邊勻出十二克。」
「卓大爺這種病也並非是全靠珍藥來補,藥只是外物,身體恢復主要還是靠自己,十二克可以做兩三次藥引,經過兩三個療程的恢復,能夠喚醒身體機理,慢慢彌補損耗的元氣,想來應該是足夠了。」
卓吉龍的面色有些激動,重重說道︰「傳宗,謝了。」
說完之後他面露難色,這般珍品,一個人情可兜不住,能賣給他已經算是情分了。
但是這價格……不怎算都得五千塊錢,這錢他指定是沒有。
家里倒是有,就是他說了不算,要是付給人家錢還得試過藥,這也顯得太沒良心了。
易傳宗見他的表情猜了個大概。
他之前說那麼多,藥的來源、報恩、藥的珍貴程度、送得比老丈人都多等等。
不單單是為了給自己爭功勞,主要是為了以後別再有人求藥,也別恩將仇報。
這種東西是用一點少一點,不單單老人用,他還準備以後給媳婦兒用呢,要是有了孩子不得好好補一補?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景逸臉上的傷用不到人參,他也不怕露餡兒。
「卓哥,您這不會尋思著給我錢吧?您可別開玩笑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您前腳給了我錢,後腳拿著鐵鏈子將我從家里拽出來。」
「你看我跟宗烈就不提這事兒,他就是怕自己忍不住拔槍。我這邊不缺吃,不缺穿,拿不著那麼多錢。要是以後吃不上飯,我會登門去借的。」
卓吉龍認真的點點頭,這錢還真不好給!
心中默默再記上一份情,他臉上也是露出了微笑,「就你這身板,我看就算是去碼頭當大力笨兒也能吃得飽飯,指定是餓不著的,有時間我請你喝酒。」
易傳宗樂呵呵的一笑,「這個行!你們是不知道,我剛從村子里面過來的那會兒有多無聊,唯一有點樂子的就是我院子里的那點事兒,能夠找人喝一杯的機會少得很,這一般的四合院可不和你們大院里面這些鐵子一樣。」
有點錢會玩的叫頑主,養鳥、養鷹、養蟲子。
這大院子弟都是叫鐵子(也叫兵子,都是軍人子弟,政委都會打槍),來源于鐵瓷。
四九城人多用瓷來形容關系,套瓷就是套近乎,這鐵瓷就是關系硬的很,不管是玩、工作、思想意志,都非常的堅定,宗烈、景逸和文濤就是這種關系。
「我那二大爺就是個官迷,那天我去找我院子里的二大爺喝酒,為了教訓院子里面的倆小子……」
易傳宗主動扯開了之前的話題,這錢足夠用的時候,還是人情重要。
計劃經濟還有十多年,他要太多的錢也沒用,這玩意不缺就行了。
再說,他也不是沒錢,老丈人還幫他存了一百萬以上呢,指望著自己掙大錢,那是嫌棄進去的太慢。
也就是這野山參太貴重,他不確定以後還會不會有,要是沒有,那麼這輩子他都見不到幾株了。
不然,能拿錢就能維護好關系那簡直太劃算了。
老丈人拿一百萬送出去,那就是五十噸黃金,折合古代黃金八十萬兩!古代能好好伺候一波皇帝。
也就是沒錢的人才會不拿感情當回事,有錢的時候就會想著多些朋友。
隨著易傳宗開啟話頭,這桌子上面的氛圍熱鬧了很多,景逸和宗烈自然是和他互相傷害,不過有新朋友在,他們也沒再像以前那樣揭人老底。
邵義宏和易傳宗互相吹捧,一番對話之後兩人多少有點輕飄飄的,感覺自然是很好,就是差點酒勁兒。
彭瑞青也是時不時地的插兩句,他也不是什麼悶葫蘆,如今稍微熟悉之後,這人憨厚的一面就展現出來了,說的話都比較實誠,帶著一種冷幽默。
卓吉龍心情喜悅,一張撲克臉上也帶著淡淡的微笑。
飯桌上面的氛圍逐漸熱烈,透露這過年的歡騰氣息。
十斤涮羊肉下肚,易傳宗心情舒暢地再次喝了一大口羊湯,這東西味道鮮美,略微調劑之後非常下飯,到了這邊則是非常下肉。
跟著朋友一塊出來吃飯,總得吃飽吧?況且宗烈還老是刺撓他,他不得化憤怒為食欲,稍微多吃點?
宗烈的臉皮子不知道顫抖了多少次了,因為易傳宗放滿了速度,眾人很有食欲,眾人最少吃了二十斤羊肉,他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模錢包,幸虧多帶了些錢,不然今天怕是不好下台。
景逸看得心中好笑,臉上的傷所帶來的郁悶心情都緩解了不少,他用胳膊朝著旁邊頂了頂,「怎麼樣吃飽了嗎?」
易傳宗滿意地點點頭,「夠了夠了。人多,熱鬧,這次吃的多點。其實我最近伙食一直不錯,飯量略微有點下降,很好,這次吃的舒服!」
彭瑞青撇了撇嘴,「你這飯量在村子里面怎麼活下來的?」
易傳宗這邊剛想接話,對面的宗烈一下站起身來,這動作把他看得愣了一下,他也是轉頭看了過去。
此時,東來順飯店的門口進來八位喜笑顏開的中年男人,人到中年,他們一個個體型都比較寬厚,身上的衣服撐得板板正正的。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名留著大背頭,身著中山裝,臉型方正笑容和煦的強壯中年,他走起路來步伐沉穩有力,整個人的氣勢很足。
第三軋鋼廠的楊廠長。
易傳宗眉梢挑了一下,難怪這邊宗烈站了起來,原來是有熟人過來的。
不光是他們這些小年輕的聚會,人家中年男人同樣也得聚一聚,並且這老一輩的圈子和小一輩的圈子都是差不多的,因為景逸等人轉頭看了一眼之後也是全都站了起來。
易傳宗也是站起身跟著一塊招呼,「楊廠長,刑叔,彭先生,各位領導好。」
如今全國都在著重發展工業,這軋鋼廠的廠長就算是平級,這地位也是更高一些,哪怕他不怎麼認識,也得先招呼人家。
那邊宗烈等人也是,二舅、楊伯父,彭叔之類的招呼著,一個人一個叫法,只有個別重樣的。
楊廠長和煦的點點頭,易傳宗這一桌人,多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親善地招呼了一聲,「小卓也在啊,卓大哥身體怎麼樣了?」
卓吉龍微笑著回道︰「勞煩您惦記了,我大伯恢復的還不錯。」
楊廠長點點頭,轉頭對著易傳宗打量了幾眼,隨後笑吟吟地說道︰「你們這新朋友我看起來有點眼熟,剛才你稱呼我什麼?」
易傳宗微笑著回道︰「我是咱們軋鋼廠的工人。」
楊廠長略微詫異,這一群小子能和一個工人玩到一塊去?他有點想起來這是誰了。
邢主任這時候開口笑著解釋了一句,「他和我佷子關系不錯,我也見了這小子好幾次,這人見一面之後好記。」
楊廠長微微頷首心中略微恍然,他是文濤二伯的連襟,他媳婦兒是文濤的小姨,他听媳婦兒說過宗烈受傷的事兒,不過時間有點久,他也沒有怎麼在意,如今見面才想起來。
彭簡文這時候也樂呵呵地添了一句,「還得謝謝你給我選的手表,我媳婦兒看到之後很喜歡。」
八個人里面有三個認識的,這讓剩下的領導又多看了易傳宗一眼,這體型印象本來就听深刻,如今更是記住了。
易傳宗訕訕一笑,「您這太節儉了,挑東西也忒仔細,我是在您後面等得時間長,著急回去陪媳婦兒,算不上什麼忙。」那天時間挺緊張的,到了花姐姐家還被逼著交作業。
彭簡文听完心里一樂,當時見面怎麼招來著?
拍拍胸口。大手一揮。‘走,我帶你出去!’
之前那般豪邁瀟灑,這會兒人多還會恭維了,他笑著搖搖頭,心中再次確定了之前的想法,‘這是一個有趣的小子。’
「你們都吃完了,我們這邊還沒開始呢,餓了,不跟你們在這兒嘮了。們玩吧。」楊廠長笑著叮囑,隨後補了一句,「小卓幫我跟家里問好,今年得年後才能過去。」
「我會和大伯說的。」
簡單的道別,中年人的局才剛開始。
彭瑞青一臉古怪地看著易傳宗,「你認識我三叔?」
易傳宗面色也是有點古怪,「算是幫他選了塊表,也就是知道名字,你三叔干啥的?」
彭瑞青直接回道︰「我三叔脾氣好,他在紡織廠上班。」
易傳宗點點頭,工人也是上班的,領導也是上班的,這沒什麼毛病。
轉過頭,他對著卓吉龍說了一句,「我回去給你拿藥,你跟著我一塊去,還是我給你送過去?」
卓吉龍立馬回道︰「我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我跟你一塊回去吧。正巧,听你說了那麼多院子里面的事兒,我也想去看看。」
易傳宗搖頭輕笑了下,「去了怕讓你看笑話,不過也還好,平日里當個調劑不錯。」轉過頭,「哥幾個,咱們下次有機會再聚,這次倆傷員,等他們倆好了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邵義宏當即回道︰「那感情好,算我一個,到時候叫上我。」
易傳宗滿臉笑容,不吹牛逼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牛逼,他特愛跟這人聊天,「少了誰也少不了你啊,咱們倆全桌佔一半,你不來少了一半的樂趣。」
彭瑞青面色略微猶豫,隨後也言語了一聲,「也算是我一個,我感覺你的那些想法很不錯。」說這話其實他有點抹不開面。
初見面的時候他還有些輕視,礙著朋友的面才沒有甩咧子。
接觸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家伙不簡單,鉗工醫術都有涉獵,似乎水平還不低。
這人能耐不小,聊天的時候滿是新奇的想法,他感覺受益不淺,這求之不得的野山參都能送人指定是夠義氣的。
再加上看他二叔彭簡文這邊的反應,顯然兩人初見面的印象很好,在陌生人面前才是一個人的真實模樣。
他感覺自己這是先入為主,听著宗烈的話(當時宗烈說的很含蓄、隱晦,他腦補的有點多)錯意了這人,這個人雖然有點瑕疵,其他方面都很不錯。
有著這種反差和轉折,他反倒是真心想跟易傳宗交朋友了。
易傳宗面帶著微笑,當然不會拒絕,「咱們聚會吃肉,平日子可得吃干糧,指定不能少了你。」
彭瑞青笑著點點頭,這人說話實實在在的,心里听著舒服得很。
「我這邊不一定,年後兩個月我的病假就結束了,到時候我盡量安排一下時間。」
吃完飯,景逸的神色就平靜了不少,也不似飯桌上面那麼開心了。
易傳宗挑了挑眉,有這種家庭,有文化,積極參加任務,再敢拼命,扛不住手榴彈就死,活該升任正營,榮升陸軍少校軍餃,沒有一份榮耀是無辜的。
「那我們就挑個你這邊有空的時候,卓哥這邊也不一定方便,咱們盡量安排。」
說完,他轉頭對著宗烈說了一聲,「我們兩個就先走了。」
「行,路上慢點,我錢帶夠了。」
易傳宗一听哈哈笑起來,這人不是不會開玩笑,平日子老憋著看熱鬧,臨走了之後分享了。
「沒錢也不要緊,過年這邊生意忙,你可以留在這里刷盤子還債,算是提前適應一下家務。」
「滾!」
宗烈輕喝一聲,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是約會被看到一次,他那是疼女朋友,才不是舌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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