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軋鋼廠通訊部。
此時算是中午了,本來 里啪啦密集敲鍵盤的聲音也是稀疏不少。
一名坐在電報機前的小青年揉了揉雙手離開鍵盤,對著旁邊說道︰「終于能休息一會了,還好今天不是很忙。小林,你也快發完了吧?」
電話和電報是現在主流的聯系方式。
比較緊急的聯絡就用電話,內容比較復雜的文件就會用電報進行聯絡。
現在的電報機使用鍵盤,比起以前的電碼速度快了不少。
不過這時候的鍵盤可不是什麼紅軸、黑軸、茶軸、青軸。
而是木質的按鍵,真——機械鍵盤。
這種鍵盤按起來著實有些費力,日常練習十陽指。
卡鍵都是非常正常的,還是摳不出來的那種。
一側的小林回頭看了一眼,就轉過頭來來對著一份文件敲擊鍵盤,就好像是在練鋼琴一樣,「我的也快了,還有最後的一段就要發完了。」
旁邊的方雲點點頭說道︰「好,你發完之後咱們就去吃飯,要是等那些工人去了,那打飯的人可就太多了。」
說完,旁邊也沒有回話。
方雲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坐一天也不是那麼舒服的,手指頭還有點疼,這就有些難受了。
「滴滴滴滴……」
一連串的提示音響起,方雲口中哀嚎一聲,說道︰「不會吧,我都以為沒事了。」
「哈哈,方哥,你快接一些吧。」遠處坐著的一名小青年調侃道。
方雲只能是無奈地點點頭,他口中哭著慘,工作卻是不能耽擱。
大家今天發的電報內容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發給不同的單位,他能提前發完熟練程度明顯比眾人高,這本身就是一種地位的體現。
連忙轉過頭來,方雲看到電報的信號來源明顯愣了一下,隨後連忙開始接通起來,口中也是呼喊,「這是部里的信息!小林,龔潔,你們兩個調整同頻提前準備,要是我這邊接受不過來,你們立刻接線。」
听到這聲呼喊,通訊室中的聲音明顯降低了一些,普通的文件沒事,這工廠最上面單位,從那邊發過來的電報,當然要謹慎再謹慎。
「好!」
坐在旁邊的小青年和之前調侃的年輕人都認真地候著。
這邊,方雲已經開始接收電報了,只不過越是書寫,他的額頭上面的冷汗也是涔涔地流下,而同樣在接受電報的小林和龔潔也是一臉的心虛。
在這種緊張、異樣的氛圍之中,這次的接收結束了。
方雲翻譯了完整的信息,就好像是被部里的領導當面訓斥了一頓,作為一名通訊員也要有一顆大的心髒,說不定就會接收到什麼駭人听聞的事情。
此時,小林和龔潔已經開始端坐在高凳上面認認真真的工作了,那模樣和周圍工作的同事沒有任何兩樣,就好似他們並沒有看到部里傳來的消息。
方雲朝著兩人看了一眼,頓時就氣笑了,沒好氣地說道︰「我接的電報沒讓你們去傳遞,你們兩個裝模作樣地給誰看?」
「不過,我去給廠長匯報,你們兩個在這里候著,一會兒要是有未知的電報信號連接過來,你們簡單詢問一下,然後開始記錄,那邊傳輸的文件已經比較大,今天大家中午都加個班吧!」
「好的,方哥。」
「我們都知道了雲哥。」
方雲見大家都應聲了,隨後嘴角抽搐了一下,拿著剛才他翻譯的電報文件,走出門朝著廠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在通訊室干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接收到的批評文件,還是如此嚴厲的批評文件!
方雲不禁感嘆道︰「多事之秋啊,今天工廠里面怎麼就那麼多事兒呢?」
搖搖頭,他也想不明白,還是先去送文件吧。
上面表達出這種意思,說不定就是大事兒,肯定是要讓廠長立馬知道的。
廠長辦公室。
此時氣氛非常的沉重。
楊廠長坐在辦公桌後面,他側著身子模著下巴思考著工廠內部的問題,手中的煙也是一根接著一根沒有斷過。
其身側,華鐘默默地站在那里,他抬起胳膊看了一下因為工作需要而買的手表。
此時已經快要到十二點了,往日這個時候,楊廠長都已經吃過飯了,哪里像今天這樣一坐就是一上午。
華鐘躬身低聲建議道︰「廠長,吃飯的時間到了,要不您先吃飯?有問題吃過飯之後再處理?」
楊廠長面不改色地抽了一口煙,問道︰「之前開會的內容跟各部門傳達了沒有?」
華鐘直接回道︰「這個您放心,已經全部溝通好了。」
楊廠長默默點點頭,有抽了幾口煙,本來工廠內部剛剛協調好,無論是利益交換也罷,對立妥協也好,總歸是管理層面沒有什麼爭端了,最起碼沒有大的動蕩,可以做好自己的本質工作,讓工廠這個大機器平穩運行。
如今倒是好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婦聯直接就到工廠里面來溝通工作了,帶著一定監察的意思,又是掀起了不少的風波。
那種姿態可是讓工廠里面的不少人風聲鶴唳,更有甚者認為是他安排了這通好戲。
宗母也說過易傳宗的猜測,楊廠長也是心生警惕,真要是發生了那種事情,第三軋鋼廠的風評急轉直下那事情就鬧大了!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到時候他要是被拉下台都是有可能的。
一時間,楊廠長都不知道該責怪易傳宗,還是應該贊揚。
‘真是一個臭小子!怎麼就不和我溝通一下,你的事情倒是解決了,還有心情帶著媳婦兒去逛公園,給我丟下一個爛攤子!’
楊廠長越想越是頭痛,心里還隱隱有點不平衡,給這種小子做領導著實不易啊。
他這邊兩人關系好還沒事,別人得罪了這小子被罵都很正常。
用力將煙蒂給按在煙灰缸里,楊廠長站起身來說道︰「走,先去吃飯。」
華鐘的臉上帶著些許喜色,躬身連忙說道︰「那邊早就準備好了,我去給您安排。」
說完,華鐘朝著門外小跑過去,一開門,他的臉色頓時怔了一下,一名身穿對襟衫的青年站在門口,手中還拿著幾張白紙。
「哪個部門的?有什麼事情嗎?」
方雲臉色尷尬地將手中的批評語拿起來,說道︰「華秘書,這是上面發來的文件。」
華鐘還沒有開口,楊廠長就從辦公室里面走了出來,他臉色好奇地說道︰「特殊文件?我這邊怎麼沒有接到通知?」
他伸手就將幾張白紙接了過來,目光還在通訊員的身上停留了幾秒,這些通訊員肯定是知道這些文件內容的,一般過來的時候都會做一個大致的描述,說明是哪一方面的問題。
方雲的臉色十分的尷尬,文件里嚴肅批評,這種事情讓他怎麼說?
楊廠長只是感覺有些不對,習慣性地詢問一下,如今文件就在自己的手中,想知道看一眼就行了,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剛剛看了前面的兩行,楊廠長的臉色驟然一變,他還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嚴厲的批評。
這是那位領導的批語?
楊廠長連忙翻過第一頁,開始查看第二頁上面的內容,尋找著其中部門、領導姓氏的相關信息,在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找到了答案,同時他的臉色頓時沉默了。
楊廠長講三張白紙疊在一起,開始仔細地查看起來,一行行看下來,他的心越來越涼。
兩個月前領導層出現孫主任利用職權牟利,這是他管理不嚴,昨天工廠里面剛發生了那種事情,嚴格說起來就是太過忽視思想教育。
今天,這是輪到生產工作了。
紀律散漫,態度隨意,敷衍了事,沒有責任心……
三張紙里不知道用了多少詞,即使沒有點明哪一項具體工作,楊廠長也是越看心越涼。
這不是哪里不滿意,這是哪里都不滿意,這是下定決心整頓!
毫無疑問,第一個整頓的就是他!
現在連說話都省了,直接就是一張紙發過來,讓他自己說錯在哪里。
後面還說了一個典型,人名很熟悉,就是易傳宗。
並且罪狀還在發送中!
楊廠長的臉色很是沉默,這一張紙,可謂是將他所有的努力批的一文不值。
工廠里面確實存在諸多問題,但是每一次的生產任務都沒有拖後腿,嚴格完成上層安排的任務。
工廠里面除個別意外沒有大事故,人員思想沒有太極端,無任何罷工現象和對組織不好的言論。工人就是有些憂愁,卻也是衣食無憂擼起膀子加緊干活。
他不敢說自己做得多麼好,但是能夠嚴格完成上級下達的指標且略有超出,穩定工廠的產能,保證工人的工作熱情,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今卻感覺被全盤否定了。
楊廠長低聲說道︰「通訊部完整接收對方發來的數據,隨後送到技術部進行鑒定,我要知道是哪里出現了問題。」
「是!」方雲應了一聲,隨後站在原地繼續等著吩咐。
楊廠長嘆息一聲,道︰「去吧。」
方雲不敢多待,連忙轉身返回通訊部。
楊廠長臉色默然地轉身,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去吃飯的心思了,來到辦公桌前將文件扔在桌子上面,他再次點燃一根煙,默默地抽了起來。
華鐘小心地站在身側,他早就看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眼楮不住地朝著桌子上面的文件偷瞄著,現在還是第三張,他僅僅只是看了兩行,瞳孔頓時一縮。
「想看就看,反正早晚得知道。」
楊廠長平靜地說了一句,隨後再次抽了一口煙。
華鐘小心地朝著楊廠長看了一眼,隨後伸手將辦公桌上的文件拿了起來。
楊廠長臉色沉默地抽了一口煙,他想過易傳宗干活快,下班早,但是真的沒有想過這小子敢敷衍了事,以次充好。
現在出了問題,里面有他的縱容和默許,也算是罪有應得,沒有冤枉人。
不過他也沒有將這些事情完全怪在易傳宗身上,就算是一個人的工作出現什麼問題,也不至于上面的領導對他這麼批評,甚至讓非冶煉部門的領導批評他。
能讓現在這位領導給他發電報批評,一準是他工廠里面的人打小報告,甚至是別的人打小報告,讓上面對他產生了一定的誤解。
這才是最為主要的。
易傳宗最多就是一個導火索,一個典型。
婦聯的人昨天來工廠,恐怕也是早就設計好了的,就算是易傳宗跟他商量好了,能夠比較安穩地度過,不會弄出現在這麼大的動靜。
但是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總會有鬧出動靜的時候。
最主要的還是上面。
這個想要解局就比較困難了,最起碼要知道是誰下的手,問題又出現在哪一方面。
辦公室內很安靜。
華鐘已經看完了這份報告,此時他的心中也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小心翼翼地將文件放在桌子上面,他感覺自己秘書的工作可能真的做到頭了。
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完成好廠長的工作,而是領導對廠長的工作不滿意。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楊廠長平靜說道︰「去將最近高級車間的生產任務拿過來,然後去通訊部拿著那邊傳過來的數據去技術部確定,我要知道是哪里出現了錯誤。」
‘也好對癥下藥的去解決問題!’
華鐘穩穩地站在旁邊沒有什麼動作,因為楊廠長現在的姿勢,明顯是還有事情沒有說完。
楊廠長輕嘆了一聲說道︰「帶著保衛科的成員去高級車間詳細的詢問一下易師傅,問清楚易傳宗可能在的地方。隨後讓一百位保衛科成員便裝去找,這小子出了那麼大的紕漏,還有心情在外面玩,哪有這種好事?耍小聰明耍到工作上面!……」
「算了,去吧。」
華鐘躬身行禮恭聲道︰「好的廠長,我現在就去辦。」
楊廠長眼神凝重地看著華鐘離開,這次的事情就非常緊急了,他現在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
這話音說的那麼響,領導都批評他了,應該不是工廠里面的兩位副廠長發力,他們還沒有這本事。
難道是昨天來的那位?
兩人也沒有什麼矛盾啊。
楊廠長一時間有些理不清了,難道是有人要拿第三軋鋼廠開刀?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工業的重要地位沒有絲毫動搖,應該沒有那麼大動靜。
思考了一遍,華鐘就將最近的生產任務給帶來了,沒有打擾楊廠長思考,默默退出了房間。
楊廠長暫時沒有理會桌子上面的生產任務,工作方面的問題不是問題。
房子震,也的分是樓震,還是地震。
他默默拿起手邊的電話開始撥打起來,電話一接通,他臉上滿是笑容,熱情地問候道︰「譚叔,是我,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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