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前路,無問西東。
年輕會有無數可能,在短暫迷茫之後,年青人手拿烤肉談笑風聲,不亦樂乎。
沈初夏告訴張斐然︰「我準備搬去郊區。」
這件事,他已經听韶安他們講過,「為什麼?」
她微微一笑,「京城的土地太貴,我準備到鄉下買塊大地蓋棟闊氣的房子養老。」
「養老?」魏星晨差點被茶水嗆住,「你……你才多大,都養老了,要不,跟我去游歷大魏朝的山山水水。」
「你不入仕?」
他攤攤手,「不想誤入渾濁,不如去看青山綠水。」
盧祁正愁如何養活母親,魏星晨已經擺月兌物質尋求精神世界,人與人還真是不一樣,有人在泥沼中的掙扎,有人早已身置度外瀟灑出行。
突然之間,談笑風聲的年輕人們沉寂,連主考官的孫子都無法融進官場,那他們這些沒有背景的普通人呢?
沈初夏走到台桌前拿起茶杯舉起,「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干了這杯,相信未來一定可期。」
「好一個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好個未來可期……」
……
年輕真好,眾人被沈初夏的情緒感染,紛紛舉杯,期待明天會更好。
「干……」
「干……」
……
夜色中,小花園里,燈火通明,年輕人揮杯開懷,肆意張揚,不管前途如何,仿佛都在他們腳下。
張姝然站在高忱身後,兩人身影隱在籬笆門的陰影里,「國舅爺,要……進去嗎?」
遠處光火里,至少有三十多名進士,他們與沈初夏鬧作一團,談笑風聲,浮夸的祝詞也掩不了被擋在官場之外的狼狽。
他勾嘴一笑,降了魏星晨,不過是一堆泥腿子,突然興意全無,轉身離開。
「國……」張姝然轉身跟上。
身後,年輕人們歡暢開懷,明天怕是就笑不出了吧,都得為生計發愁了吧。
這場燒烤一直持續到凌晨,醉的醉,撐的撐,很多人甚至都沒有回去,直接睡在小花園的走廊里。
沈初夏曾租過張家小屋,太晚了,她也沒有回去,也住在張家。
暗衛搖搖頭,把消失傳到了王府。
小五又傳給木通,「三十幾個進士,名次高低不一,有前三,有末尾,還有中間,基本都是寒門子弟,在京城找不到出路的。」
「可憐。」木通感嘆,很多人以為十年寒窗就是出頭之日,殊不知,這才是剛開始,沒有豎毅的心性,終將淹沒在塵埃里。」
小五又道,「高忱也去了。」
「他去做什麼?」
「調戲小娘子。」
「什麼,他敢?」木通雙眼一瞪,「有沒有修理他?」
小五不解,「為何要處理他?」
「你……裝傻呀。」
「他調戲張小娘子跟我們有什麼關系,不應當張小娘子的哥哥張榜眼去急嗎?」
「……」木通伸手就捶了小五一拳,「說話不會說全的嗎?」
「……」小五眨眨眼,你在想什麼?
門外的聲音忽大忽小,還是傳進了房間,季翀凝眉,放下手中筆,居然夜不歸宿?
第二日清晨,一群年輕人清醒告別,從此各奔東西。
魏星晨在身後叫道,「真不跟我去游山玩水?」
沈初夏轉身,「暫時還沒考慮。」朝他揮揮手,「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魏星晨望著她的背影許久沒動。
回到家後,俞老板叫的馬車已經到了,他們趕緊參加到搬運當中去。
暗衛一驚,這是干什麼,連忙跑回王府,「木侍衛……木侍衛……」
書房外的護衛道,「不要叫了,陛子不適,殿下帶著他們進宮了。」
「……」暗衛只好讓他傳達消息,他趕緊回頭。
馬車晃晃悠悠,沈元兩家人有傷感有不舍,個個扒著窗口朝外,繁華的京城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眼際,出了京城後,他們換船,經過兩天跋涉終于到了目地地——一個臨山的小村鎮——雲北鎮。
沈老爺子下馬車之後,步行了一頓時間,明白二孫女為何要住在這里了。
他指著鎮後遠處小山頭飄的旗幟道,「這里是攝政王的駐兵之地?」
沈初夏點頭,「沒錯,沒什麼地方比這里更安全了。」
是啊,攝政王的地盤,誰敢來。
雲北鎮,是西北之地進京城的必經之路,由于優越的地理位置,前朝及本朝帝王都在這里設立地方行政機構,屯兵駐軍。
駐在這里的軍隊,戰亂時調拔去邊疆打仗,邊關和平時安靜的駐在這里,既休整亦守望京城,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小鎮不大,縱橫兩個大的主街道,其它都是一些稱不上街道的小巷子,總體上,就是一個貌不其揚的小鎮,但是商業氣息很濃。
沈老爺子卻阻止孩子們在街面閑逛。
「很熱鬧啊。」元韶安對老爺子的阻止有些不解。
沈初夏一眼就看明白,小鎮看起來繁華,卻都是圍著駐兵的周邊商業。
「走,我們租的院子在小鎮最東邊靠近村子的地方。」沈初夏說道,「等安頓以後,我們再來好好逛逛。」
幾輛馬車停在一幢雖大但比較破舊的宅子前,「這不是租的,這是買下來的。」
雖然破舊,可是沈元兩家人听說屬于自己的,個個還是很高興,「真的?」
沈初夏點頭,「這曾是某個富戶的宅子,後來他們舉家南遷,這個房子就留給族人打理,結果戰亂,族人大部分也南遷了,余下的人力不從心,慢慢的這宅子也就慌廢了,被鎮上歸公出售。」
「原來是這麼回事。」
元韶安發現,「有兩個大門。」
「是的,這里曾住著兄弟二人。」
「那……」元韶安望向沈初夏。
「對,就是你想的意思。」沈初夏道,「我們本就是兩家人,但是可以住的很近,相互照應。」
元柄堂不好意思,「那宅子多少錢,我給你。」
「舅舅……」沈初夏故意生氣,「放心,除了這個宅子,以後你們可得自力更生了。」
「自力更生一定要的,可是房子那能要你的錢。」
沈初夏豪氣的擺擺手,「我不會要的,你們趕緊放行李收拾,我請俞老板幫我請了修繕的師傅,到時讓他們把我們的房子修整好。」
生活有了奔頭,日子像流水一樣嘩嘩而過,等沈元兩家房子都修好時,秋天已經來臨了。
沈初夏還買了幾畝地種麥種菜,「這樣秋、冬就有蔬菜吃了,省得去買,麻煩。」
女兒超乎常人的會過日子,沈元氏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隱隱的默認能干的女兒頂替的是丈夫的角色,習慣她安全好一切。
這並排連幢宅子,以前好像也是有老人,東邊大,有套院,西邊小,剛好夠住一家人。
沈家住了套院,套院內,大的給了大伯與沈老爺子夫婦,沈元氏帶著兒女住在小套院里,三家人既可相互照應又有獨立空間。
舒適度真是杠杠的。
沈老夫人站在大小套院的柵欄門邊,自由二孫女當家,她對家中布局就非常不滿,總覺得兒女們離她太遠,搞得沒人氣,她像孤家寡人似的,想搓磨子孫都看不到人。
「看什麼呢?」沈老爺子對這里很滿意,有些像家鄉彭城的家,既靠近鎮子,又臨著村子,這才是一個耕讀之家該有的樣子。
沈老夫人道,「錦霖都還沒有從大獄出來,我們就跑來跑去,跟游玩似的,難道良心不會痛嗎?」
「……」沈老爺子笑容凝在嘴角。
沈老夫人冷哼一聲,回到冷冷清清的小院子。
天氣晴朗,沈初夏一直在小街上逛,她的大表姐元寧安已經在鎮上支起早食攤子做生意好幾天了,生意還不錯,買的人挺多。
可以發現,大部分都三兩地之外小山上的駐兵,他們經常下山買吃喝拉撒的東西。
沈秀兒跟在沈初夏身後,看到元寧安的生意好,她也心癢,「你看縫補鋪子的生意多好。」
當然好了,當兵的都是男人,他們又不會縫補。
沈初夏笑道,「不急,咱們要麼不開,要開就是雲山鎮最好的繡坊。」
「……」沈秀兒高興的咧嘴。
「當然。」
「看前面是什麼?」沈初夏對元韶安問。
「驛站啊!」天天看到,有什麼稀奇的。
「說明了什麼?」沈初夏笑問。
「這……」元韶安看看沈得志。
沈初夏道,「商機。」
「可這是朝庭的驛站,怎麼給我們做生意呢?」
沈初夏鼻子嗤一聲,「這些天白逛了。」
「啊……」元韶安一囧。
衡山南水患,北方大旱,江淮一帶的糧食一部分往南,一部往北。
從北邊來的糧商停歇的地方就是雲山鎮,一方面,這時確實是進京歇腳地,另一方面,有兵卒坐鎮,商人們比較有安全感。
沈初夏抓住了這個機會,她租了個小鋪子做貿易行,與俞老板兩人一個打听南邊商人怎麼賣糧,一個問北邊商人怎麼買糧。
元韶安與沈得志兩人跑腿,她把消息無縫對接,賬房當然就是沈大伯,而負運中轉貨運的就是元舅舅了。
第一筆生意猶為重用,做好了一路順,做不好就到閉。
「夏兒,俞老板說那個余杭的老板有幾船糧食,可是不敢靠近京城,渭河與運河上的護河工都是京中小吏的心月復,而這些胡作非為的小吏又是高氏一黨的人,怕被黑吃了,怎麼辦?」
沈得志說,「我這邊北方的商人只有藥材與寶石,還有西域的香料,沒銀子買糧食怎麼辦?」
以貨易貨不是問題,問題是在哪里交接。
沈初夏拿起水路圖,費了幾天腦子,「對了,盧探花有去工部要閘官之位嗎?」
「啊,官能要?」
「當然。」
「不行,我得親自去一趟京城。」
沈初夏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了京城,找到張斐然時,他大吃一驚,「只是兩個月沒見,怎麼你像變了個人。」
「變漂亮了還是丑了?」
「當……然變漂亮了。」
長高了,變黑些,沈初夏承認,便是漂亮就算了,「我來不是听你美言的,你最近怎麼樣?」
張斐然道,「進了翰林,整理皇家書閣。」
「整的咋樣?」明天是個閑得不能再閑的職位,沈初夏還是忍不住調貺一句。
張斐然莫可奈何,「你就不要笑話我了,午飯吃了嗎,我請你吃飯。」
「還真沒吃。」沈初夏擺手,「不過,我不能跟你一起,盧公子現在在哪里?」
「他連翰林都沒進得了,還在待定當中。」
張裴然好歹祖上還有人脈人情在,能擠進翰林,她一點也不意外,可是能閑出鳥的翰林盧祁就不一定能進了,他什麼背景也沒有,文章不錯,可是官場又不看文章,都得走門道,他無道可走。
難道季、蘇二人不愛惜人才,不把他們這些學子按排了?他們不是最想用寒門子弟把高氏一黨擠走的嗎?
想歸想,做起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蘇覺松想把盧祁安排到務實的位置上,這樣才能不枉他花費的心血,可是實缺位置又被高氏一堂把持,他插不進去。
務實的沒有,閑散的官職,蘇覺松也不可能給他安排,那可都是世家子弟混吃等死的地方,他不可能養一個閑人,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盧祁等寒門子弟就這樣被懸空著。
「我說他人……」
「在我家藏書館樓上抄書。」一天八十文,他都不好意思,要管事發雙倍,管事瞪他,說不是觀世音不可能。
「那我去找他。」
沈初夏穿了一身短褐,臉上抹了黃粉,微微弓著身子,走在大街上就像誰家小廝,她快速進了藏書館上了二樓。
盧祁正在專心抄書,根本沒注意對面做了個人,一直到抄完放下,見對面人一直盯著他,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想抄書?」
「嗯。」沈初夏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那我幫你叫掌事。」
「等等……」沈初夏被他的老實勁給嚇住了。
盧祁听出聲音熟悉感,「你是沈小娘子。」
「還在等授官?」
盧祁點頭,「有不少人被派出外地任縣丞、主薄之職,估計下一批就輪到我了。」
沈初夏抿抿嘴,「就真沒考慮做閘官?」
「工部我都去過了,沒人理我。」盧祁苦笑。
「我听說工部是六部九卿中比較中立的部門,花些功夫應當可以的。」
「啊……」盧補有些蒙,「你的意思是讓我送禮走門道?」
沈初夏搖頭笑笑,「嘁,咱要是有這個錢送,還能在這里抄書,你說是吧。」
「……」盧祁臉一紅,還以為她借錢給他。
「听說閘官是個肥缺,想不想去?」
盧祁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做官除了養活母親,就是要做個對大魏朝有用的人,實際我的人生抱負。」
沈初夏雙眼盈亮的看向他,「好,我記得你這今天說過的話,需不需要我幫忙?」
「怎……怎麼幫?」盧祁腦子里又閃過學子們說過的攝政王殿下,她會為了他去請殿下幫忙?
她招招手,「靠過來點。」
盧祁臉一臉,難為情的朝四周看了眼,「我……听得見。」
沈初夏低聲道,「我為你制訂了得官五步,這第一步就是……」
盧祁听完,臉色更紅了,「這……這也太……」
沈初夏笑笑,「起來,跟我去一個地方。」
盧祁沒想到把他帶到了京城南邊的渭河碼頭,還租了一條小船,那時已傍晚了,小小船只行駛在寬闊的大河面上。
河面上,船來船往,人聲不比街道低。
「看到了嗎?」沈初夏指著不遠處被攔的船只,「這是只商船,里面裝的是布匹,那個站在船頭橫行霸道的就是這個河面的護河工,按道理,他只負責河道的清理與船只通行秩序的維護,可是他現在行駛了閘官的權利,這船不交過路費,他就不讓走。」
「朝庭就不管嗎?」
沈初夏沒有像白痴一樣看他,而是耐心的講給他听,「朝庭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為何?」
「其一,朝庭不給這些小吏發薪水,其二,這些小吏的頭目需要孝敬,而頭目也會向更上層孝敬,這是公開默認的潛規則。」
「怎麼會這樣?」這些認識顛覆了寒門子弟的認知。
「想听听我的看法嗎?」
「……」盧祁從震驚中看向她。
「這些默認的潛規則,那怕是再兩袖清風的青天官老爺都無法杜絕的。」
「那……豈不是……」
「普通百姓、商人確實被剝削。」沈初夏微笑道,「在有限的秩序、潛規則里為他們謀利,而且不聲不響,你覺得怎麼樣?」
「……」盧祁根本听不懂。
沈初夏笑道,「我是個會講故事的人。」
盧祁一雙求知般的雙眼看向她,「什麼樣的故事?」
這一晚,徹底顛覆了盧祁二十年人生的認識,「事真的可以這樣做?」
「對,只要你初心不改,假以時日,你一定會走出一條屬于你的仕途之道。」
盧祁心潮澎湃,像是有什麼要在心口噴勃而出,人生一旦換個角度,果然不一樣,「好,我明天就去試試。」
「不,不是試。」沈初夏修正他的說法,「是一定要成,那個官位就是屬于我的,我就要拿下他。」
盧祁的心就差跳出來,「好,它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