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我們也是第一次來廣州,不懂這些。」
杜達哈哈一笑,「理解,第一次听說銀圓和匯票的商旅,都不會輕易把真金白銀換成輕飄飄的幾張紙,只有親眼所見,又吃過兩回虧的,下回就知道換銀圓,打匯票了。」
約翰還不怎麼樣,尹薩克卻像是損失了好幾十個億。
從君士坦丁堡出發時,陛下給了不少金幣和銀幣作為路費。可是一路輾轉,花費不少。現在好容易到了可能是目的地的宋國,後面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管錢的尹薩克恨不得把銀幣掰開,一枚當成十枚用。
想到在廣州,直接用銀幣交易時別人看自己的眼神。當時以為是崇敬,是看西方來的大富豪。現在才明白,原來人家是在看大傻子。
心塞啊!
杜達敏銳地察覺到尹薩克的情緒,連忙勸慰道︰「易先生,沒事的。泉州城里銀行多的是,富國、阜豐、興業三大行都有支行在這里,隨便找一家就能換成銀圓。」
約翰目光炯炯地看著杜達,心里暗生警惕。宋國水手的素質這麼高,怎麼什麼都懂?隨便說點什麼,都能給你扯出個一二三來。
很可疑啊!
「阿克蘇赫老爺,弗尼西斯老爺,答拜克、夏里特向你們問好。」兩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從船艙里鑽了出來,彎腰向約翰和尹薩克問好。
約翰看了一眼兩位侍衛,笑著說道︰「刺桐港就要到了。」
夏里特讀過書,馬上驚喜地問道︰「是撒拉遜大學者尹本考爾大貝,在書里記載過,東方乃至世界最富庶繁忙的港口。」
「是的。只是它現在不再是東方世界最富庶繁忙的港口。」
他們都在用希臘語對話,杜達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沿著航道走了一陣子,劃過來一艘四槳引水艇。靠上來後,兩個人順著放下的纜繩網爬了上。
「喲,範頭,這回怎麼勞動你老人家親自上船來了?」
見到帶頭的人,船首笑呵呵地打著招呼。
其余的人,大副、二副兼領航員、水手長、操帆長也都笑呵呵地打著招呼,語氣恭敬,但很親熱,似乎跟這位範頭很熟。
「麻蛋的,今天撞了邪,商船來,運銅船要來,就連二艦的那群海泥鰍也要來補給。偏偏大馬臉家里要娶新婦,請假的請假,幫忙的去幫忙,老子港務局一下子缺了不少人。沒法子,不能耽誤事,只能老子也頂上。」
範頭模了模發福的肚子,似乎在擔心剛才爬繩網時,會不會把他凸出的肚子刮到了。
「小貴子,告訴老徐頭,他的破船今天停哪里?」
跟著範頭上來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伙,背著一個不小的背包,連忙翻開手里的簿子,掃了一眼抬頭答道︰「範頭,徐船首的南海丙四十六號,今天停泊在丙字九號泊位。」
「听到沒老徐頭,去丙字碼頭的路你自個知道。今天船多,小心地開,撞到誰,你這趟就全瞎了。」
「放心了範頭。」船首拍著胸脯應道。
「好了,例行檢查。船上可有藏匿可疑人物?」
「沒有,都是船員,各個有海員證。還有十一位搭船的行旅,四位到泉州港,三位到明州港,四位到上海港。廣州港出來時,都登記在桉。對了,有四位海外行旅,弗林國來的,在廣州港邊境局登記過,拿了入境紙。」
「哦,海外行旅。」範頭絲毫不在意。泉州港哪天沒有海外行旅,只是這弗林國很少听說過。
「弗林國,沒听說過,小貴子,查查目錄。」
「好咧範頭。」小貴子連忙從背包里翻出一本冊子,在里面查了一下,朗聲答道︰「範頭,弗林國,現改名為拜佔廷國,甲級國,在塞爾柱突厥國以西,與綠衣大食-艾吉隔海南北相望,都城君士坦丁堡,在流洲與我們祖洲交界的地方。」
「呵呵,夠遠的,都跑去西邊流洲了。是哪四位?」
「這里呢,範頭,這四位。這兩位是帶頭的岳先生和易先生。」杜達連忙在一旁招呼著。
「小達子,你小子又當差呢?」
「掙些外水。」杜達笑嘻嘻地答道,然後招呼約翰四人,把入境紙拿出來。
範頭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麼,拿著入境紙掃了一眼,然後盯著約翰和尹薩克看。尤其是約翰,左看右看,看了又看。
「你叫岳翰?」
「是的。」約翰連忙答道。
「哦,還會官話。」
「跟我學的。」杜達連忙在旁邊應道。
「看把你能的。」範頭說了他一句,繼續盯著約翰,「你小子長得很像突厥人。」
約翰和尹薩克兩人臉色一變。尹薩克顯得更慌,正好出聲解釋,被約翰阻止了。他自己出聲解釋。
「我們羅馬帝國,與突厥人塞爾柱汗國相鄰,打了上百年的仗。我是養父大人出征時,在某個突厥人村落里找到的。當時我才幾個月,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尸體。父親大人把我帶回帝國,撫養成人。十八歲時父親大人告訴我一切,然後讓我選擇。我堅定地選擇做羅馬人,信奉上帝。」
範頭盯著約翰,目光里有刀光劍影。約翰昂著頭,巋然不動。
「好小子,我才不管你是什麼人。大食人、波斯人、突厥人、還是你們那個羅馬人,不管你們有多牛筆哄哄,到了我大宋境內,都老實點,遵紀守法,否則的話」
範頭冷笑了兩聲,沒有往下說。
看到他轉身要走,約翰連忙問道︰「請問閣下,是怎麼看出我是突厥人的?泉州港來過突厥人嗎?」
範頭笑了笑,沒有答話,繼續轉身,鑽到船艙里,到處走了一圈。然後叫小貴子,把入港告知書讓船首老徐頭簽了字,便一起下了船,回到引水艇,徑自離去。
船只繼續緩緩向前行,但約翰心里有疑惑,就是想解開,他低聲問杜達。
「達哥兒,泉州港經常有突厥人來嗎?」
「泉州什麼人都有,高麗、東倭、遼人、女真人,南海的柔佛、佔城、蒲甘人,天竺人、錫蘭人、波斯人、大食人,還有炎洲黑人,也來過幾回。就是沒有突厥人。」
「那那位範頭,他怎麼一眼就看出我是突厥人?」
「因為他跟突厥人干過仗啊。」
「真的嗎?他是軍人嗎?」
「幾年前他在白虎旗許都護麾下當兵。追殺過粘八葛部的什麼合只兒汗,一直殺到喀喇汗國。後來西喀喇汗國斬殺我們大宋商隊,白虎旗和朱雀旗就跟他們干上,年年去他們那里干仗。」
「听說西喀喇汗請來了外援,什麼突厥塞爾柱汗國在呼羅珊的總督,派了了幾千突厥精銳騎兵,叫什麼卡哈那。在尹麗河跟白虎旗的騎兵干了一仗,全被留在那里了。範頭一口氣斬殺了七枚首級,還殺了一位王族將軍,立了大功。後來他回開封城授勛,看上了一位小官的女兒。」
「範頭就跟老房子著火了,怎麼都擋不住。沒法子,許都護、劉大帥,還有宣徽院的幾位大官人,出面給他保媒,求親那位老夫子。听說老夫子不喜歡範頭,嫌他粗鄙,故意說自己要回鄉養老,膝下只有一女。範頭想娶他女兒,必須跟著一起來泉州,好給他養老送終。」
「範頭也橫了心,要求退伍轉業。這位可是得了兩枚驃騎勛章的主,上面就給他謀了個泉州港務局副主事的職,讓他抱得美人歸。」
「他在泉州港可是大有名氣的人物,就算泉州知州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生性豪爽,愛在酒館里跟我們這些出海的人喝酒吹牛,听我們講海外的故事,吹他在西北打仗的事跡。他的這些事,我就听了兩回。」
塞爾柱突厥國呼羅珊總督!約翰听到這個名字,心里狂喜,忍不住與同樣心中欣喜不已的尹薩克對視一眼。
當听到斬殺數千突厥卡哈那騎兵,約翰的心都差點跳出來。
卡哈那騎兵是突厥人的重裝騎兵,听說學自東方叫唐的帝國,又結合了撒拉遜、波斯人重裝騎兵的特點,十分凶悍。羅馬帝國軍隊與突厥人交戰時,吃過卡哈那騎兵不少苦頭。
听說宋國軍隊能輕易地把數千突厥卡哈那騎兵殲滅,約翰和尹薩克心里的期盼越來越大。
杜達站在旁邊,繼續說著話,不經意間卻把兩人臉上變幻的神情,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