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端王府門口,黃善潛三人驚訝地發現,真是熱鬧。
宮燈高高挑在門口左右兩排,照得亮如白晝。
一輛接一輛的馬車駛過來,停在旁門。車里的人笑吟吟地下來,在門子的引領下,如沐春風般的走進去。
遇到熟悉的人,還互相招呼幾聲,說說笑笑攜手進去。
場面算得是車水馬龍,人繁如星。再加上悠悠傳出來的絲竹唱曲聲,顯得這端王府熱鬧非凡,人氣鼎盛。
怎麼回事?端王殿下咸魚翻身了,行情又看漲了?
再一仔細看,黃善潛三人看出門道來了。
來的幾乎都是以詩詞、丹青、填詞譜曲等出名的文人墨客,不是某個文學院的教授,就是瞽宗學院的講師;不是國文館的學究,就是丹青的畫師。
還能看到相撲、蹴鞠和馬球手,都是最近幾大聯賽里受到追捧的當紅人物;以及諸宮調、雜劇和南曲的名角。
正經帶官職的,似乎很少。
這就對了嘛。
端王幾經起伏,從遂寧郡王升為吳王,又從吳王降為端王。大家都已經看得透透的,只談風花雪月,不論其它。
上前去投了名帖,很快有人出來了。穿著一身青色直綴,頭戴無腳襆頭,腳蹬一雙硬底棉軟靴。
見了面先唱了個無禮諾︰「無禮,無禮!小的是端王府外管事高求,三位大官人前來,真是讓王府上下倍感榮幸。我家殿下在里面陪著貴客,一時月兌不得身,吩咐小的前來迎接三位。怠慢了,甚是無禮!還請恕罪。」
黃潛善三人知道這是客氣話。自己的帖子估計都遞不到端王殿下跟前,只是下人去報個個信。
人家再落魄,也是官家的哥哥,大宋的親王。
「在下冒昧拜訪,打擾了殿下的雅興,無禮,無禮,還請恕罪。」黃潛善代表三人,先回了個無禮諾,滿口客氣道。
「三人官人這邊請。」寒噓了幾句,高求往旁邊一側,引路道。
跟著高求走進王府,只見到到處是酒席。剛才進來的文人墨客們,三五成群,聚在一桌,談詩論畫,好不自在。
還有喝得盡興的,手舞足蹈,像是給談論的詩畫配舞一般。還有幾個沖到池塘邊,彎腰要學李太白醉撈水中月。幸好王府到處布有下人,見到連忙沖上去,把這些人拉了出來。
黃潛善還看到兩三人,光著膀子,紅著臉,在院子里來回地疾走著,彷佛有狗在後面攆。還時不時平展雙臂,猶如鳥飛。
看到這兩三人怪異的動作,迷亂的眼神,黃潛善三人心里一愣,這是在搞什麼玩意?轉念一想,明白了。
「他們在服五石散?」
高求連忙說道︰「這是他們自個帶來的,說是玉皇觀煉出來的龍虎紅鉛。鄭重聲明,我們端王府絕不提供這些非法的玩意,都是他們自個帶來的。待會,等他們散了藥,我們就送他們回去,下回再也不準登門入府了。」
黃潛善三人一听,不以為然。
太平盛世,有些人閑得蛋疼,便把魏晉流傳至前唐的五石散翻了出來,還添了不少神秘的藥石,發揚光大。而煉制這些玩意的多是道觀,比如剛才高求說的龍虎紅鉛,還有回春丸、千春永保丸
惠民局引援藥王孫思邈的話,「遇此毒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判定為非法毒物,上報尚書省,加以嚴查。後來官家親自過問,在中書省形成律法。
制作、販運、吸食者,均嚴懲不貸。
可是有些文人騷客,就是按捺不住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心,非要過足飄飄欲仙的癮。以為在端王府里吸食這玩意,不會有人管,于是就放肆起來。
「在下建議,還是直接扭送警廳的好,以儆效尤,絕了某些人的念頭。要是王府有人行此不法之事傳出去,都察院里的那些御史們,還不得一窩蜂撲上來?」
黃潛善提醒了一句。
高求苦著臉答道︰「黃大官人說得極是。我們也提醒過好幾回,只是我們殿下心善,又非常厚待這些文人,不忍毀了他們的名聲和前途,多加庇護。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說。」
黃潛善三人面面相覷,也不再多說了。
本來只是想結個善緣,說了也就說了,做不做是人家府上的事,自己也管不到。
被引到一處臨水榭台,里面坐了十幾個人,李唐、米友仁等幾位大畫師位列其間。趙佶懶洋洋地臥躺在正中間的榻上。
在不寬的水池子對面,是一個戲台,有三人穿著華麗的戲服,伊伊呀呀地連唱帶演,這正是新近興起的戲曲-南曲。
高求請三人在榭台外面稍等,自己先進去,在趙佶耳邊說了兩句。
趙佶一骨碌爬了起來,大聲嚷嚷道︰「在哪里?在哪里?」
他這一嚷嚷,不僅正在聚精會神看戲的眾人都轉過頭來,對面的戲台子,鑼鼓弦琴也都停了。
台上的三位角,站在原位上不動。
高求連忙把黃潛善三人引到趙佶跟前。
「黃茂和/劉彥游/汪廷俊見過端王殿下。」
「快快免禮!」趙佶好像十分興奮,坐在榻上手舞足蹈的,「快設座,快上茶,上好茶。」
等到三人坐下,趙佶還十分激動地說道︰「黃茂和、劉彥游,本王記得你們倆。你們還算是有良心的。當年本王門下食客上千,病故的病故,散的散,這兩年也沒有誰願意拜見我這個空架子缺心眼的端王。」
黃潛善三人陪著笑臉,心里卻滴咕不已。
我的大王啊,張邦昌那些人能叫病故嗎?都是被人捏著鼻子,硬灌了一碗藥,然後暴斃的!
「都說本王的王府,現在成了伶優墨客、失意者的窩子了,正經仕途上的人,都不敢來了。看看,現在不是來了三位嗎?」
听著趙佶這滿月復怨氣的話,黃潛善三人的汗珠子都滴落下來,心里懊悔萬分。
我他娘的騷氣什麼?非得顧忌什麼名聲,來拜訪一回,現在好了,端王這番話傳出去,他反正沒什麼,我們就坐蠟。
要是再被采訪處的人探知,遞進秘書省去俺的親娘啊!俺那平步青雲的前途。
汪伯彥心里最忐忑,他很想站起來對趙佶說︰「端王殿下,我還只個學子,還不是官,不配來貴王府,要不你把我當個屁,放出去了吧。就當沒我這個人,只是頭迷湖心竅的豬,非要跟著來逛了一圈。」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坐在旁邊的李唐和米友仁出聲勸了幾句。
自從王詵、李公麟、米芾等知交紛紛病故——這是正兒八經的病故,現在能在趙佶跟前說得上話的,只有這兩位。
一位已是畫壇宗師,一位是米芾老夫子的長子,也是畫壇大家。
勸了幾句,趙佶也慢慢地清醒過來。
他知道,自己府里府外,不知道有多少十三哥的耳目。自己這番胡話,十三哥可能不在意,可他手下那群親信近臣們,萬一聞到風,上來彈劾幾句,又被罰俸祿半年,那後面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腰包不鼓,還有一大家子要養,趙佶也硬氣不起來了。只是覺得有些無趣,揮揮手道︰「開始吧!」
對面戲台上又繼續伊伊呀呀地唱演起來。不僅唱得高亢低宛,動作也是做得有板有眼。相比起只是說唱的諸宮調,不僅耳朵過足了癮,還大飽眼福。
跟雜劇相比,又沒有那麼鬧騰。又是跳舞、又是雜耍,雜劇確實太鬧了。
「這叫《西廂記》,是由諸宮調里有名的折子——《董西廂》里改過來的,本王和幾位大家,一起捉刀改了詞,譜了曲,再定了調。總共六幕戲,五位角」
趙佶像是在緩解剛才的尷尬氣氛,主動地向黃潛善三人解說著。
「大王真是多才多藝,真是我大宋文壇翹首。」
黃潛善三人的諛詞也不算昧良心。趙佶的工筆畫和瘦金體,是大宋書畫院的雙絕,享譽天下。
《無敵從獻祭祖師爺開始》
听完一折《西廂記》,喝了一碗茶,黃潛善三人起身告辭,說是天色已晚,明天還要去吏部點卯,不敢耽誤。
趙佶客氣了幾句,也不留三人。
出了王府,上了馬車,汪伯彥忍不住問道︰「茂和,彥游,你二人明天真的要去吏部點卯?」
劉豫看了一眼黃潛善,答道︰「我已經跟度支部交接完了,就等著回文,不必去吏部點卯。」
黃潛善答道︰「托詞而已。端王府以後是不敢來了。明日我真的有事,要去拜訪章公。」
劉豫和汪伯彥不約而同地眼皮一跳,異口同聲地問道︰「哪位章公?」
「就是在下的同鄉,前任太宰,封爵東陽郡公郡公,現為成均大學教授的章子厚章公。」
听著黃潛善得意洋洋的話,汪伯彥和劉豫心里那個羨慕嫉妒恨啊。
現在的章惇,與趙似君臣相得,七十六歲了,身體還好得很,還在成均大學掛了教授職,開了兩門課,日子過得滋潤的很,再活十年都有人信。
劉豫和汪伯彥也開始生疑,為何今晚不帶我們去拜訪章公,偏偏來這倒霉催的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