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石嵐曾經因為被護衛一面倒的屠殺,而對蠻人心存憐憫的話,那麼此時石嵐的心已冷如鐵石。
王六淡淡瞟了一眼面帶肅殺的石嵐,信步向前。
很快來個人來到昨晚站立的位置,城牆上豎著一桿高高的旗桿,上面懸著一個灰白色的頭顱。
石嵐眯著眼,定楮看了片刻,認出這是昨晚被她一劍刺死的元家人。
「阿嵐可知此人身份?」
石嵐搖頭,原主的地位決定了她知識的匱乏,石嵐所知道的都是原主知道的和她在這里打听來的,這其中都不包括北良元家。
王六抬眸看風中輕輕搖晃的頭顱道︰「他是元家家主的幼子,排行二十三,名叫元瀧。」
石嵐背脊忽然一涼,她不是沒有見識的庶民,她深知一個嫡子對于家族的重要性,尤其還是掌控著一群如狼一般凶狠的蠻人的元家。
想到自己刺出的輕飄飄一劍,她側頭望著那一望無垠卻又荒涼無比的土地,陡然感覺到了其中深藏著的,連綿不絕的惡意,她白皙的皮膚有些發緊,想到在風中被吹得縮成一小條的肉干,她背後冷風嗖嗖。
王六見她臉色發白,知道她已經想明白自己想讓她知道的了,嘴角噙笑道︰「阿嵐以為,此時的你再留在荀家合適嗎?或者說你確定他們肯為了你得罪元家嗎?」
石嵐額際有些冒汗,這家伙什麼意思?是想讓自己離開荀家做他護衛或者是婢女?
石嵐抿緊唇線,在堅持與他對峙和放低身段,先投身王家,以後再另想辦法之間來回游移。
遠處滿頭是汗的昀步履蹣跚的走來,不等來到跟前便拱手道︰「主上,在下幸不辱命。」
說著他將一張薄薄的,好似絲帛一樣的紙張道︰「這是荀五寫下的放奴書,上面有印記為證。」
王六有些不滿的皺眉,但既然昀已經說破,那他之前刻意營造的效果也就白費了,淡淡瞟了昀一眼,他拿過紙張仔細看了著。
石嵐看著兩人打啞謎一般的言語,心里隱隱有了猜測。
王六信手把那絲帛遞給石嵐。
石嵐接過,看著上面彎彎曲曲,好似狗爬一樣的字跡,兩眼發懵。
真是醉了,堂堂學霸到了這兒竟然成文盲了。
昀見王六這般舉動,略驚了下,便鎮定下來,再見石嵐滿臉迷茫,一臉疑問,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白忙乎了,為了最後能有個人對自己表示感謝,昀耐心跟石嵐解釋道︰「這是荀家五郎君寫的放奴書,你可以拿著這個去衙司將自己奴籍解除,從現在起你就是庶民了。」
就是說自己心心念念的自由身已經握在手里了。
听到昀肯定的答復,石嵐驚訝的張著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愣愣的看著王六,道︰「你如何辦到的?」
自打跟石嵐一見面,王六就從被石嵐若有似無的壓制著,不管是武力還是格調高雅的茶道,此刻看到石嵐這般驚訝的模樣,王六心里竟然升起一個淡淡的自得。
「身為王家子,只要想就沒有辦不到的。」
石嵐暗自翻了白眼,不想讓他得意,故意歪曲道︰「我是說來回僅用了一夜,這麼快,怎麼辦到的。」
王六︰「……」
好尷尬。
自作多情了,怎麼辦?
王六白皙的臉頰極快的竄上了紅色。
昀哪里能讓自己主上被人擠兌,忙道︰「王家健馬無數,只要兩匹換成,辦完事後盡快折返,自然可以。」
石嵐挑眼看昀,也真是服了他了,不管什麼時候都以王六,王家為先,就連解釋也要順帶夸夸王家。
「那也要有人肯不辭辛苦才行,」石嵐朝昀拱手道︰「累得你晝夜兼程,嵐感激不盡。」
昀忙擺手,道︰「阿嵐不必客氣,某不過听令行事而已。」
石嵐轉眸,就見王六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淡定的望著遠處。
石嵐抿唇,但到底領了他這份情,正色拱手道︰「多謝郎君為我贖身。」
王六故作不在意的擺手道︰「些許小事,不必在意。」
石嵐笑笑,轉身要走。
昀看看王六,又看看石嵐背影,再看看目光同樣露在那道身影上的王六,昀認命嘆氣,搖晃著打顫的兩腿追了上去。
「阿嵐請留步,某有事要與你商量。」
石嵐嘴角一翹,頓了兩步,等昀追上來道︰「何事?」
昀咳了兩聲,道︰「某晝夜奔波,連口水都不曾喝,你我不如回去,邊吃邊談,如何?」
石嵐斜眼睨他。
昀忙朝她露個笑臉。
對于連夜給自己拿來放奴書的昀,石嵐還是很感謝的,就在剛才,他要是再晚來一會兒,她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為了保命,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因此她願意賣昀個面子,何況她此時奴籍還未除去,就算除去了,在自己沒離開之前也需要找個強力的靠山,讓元家人輕易不敢把自己腌成肉干。
因此石嵐略一頷首,跟著昀來到的早已備好茶飯的屋里。
上榻落座,兩人一個漏夜趕路,一個經歷了生死時速,都消耗過大,埋頭將肚子填個差不多,婢子上了茶,昀才開口道︰「如今時局正亂,阿嵐可想過接下來有何打算?」
石嵐搖頭道︰「嵐幼時離家,經過這麼多年,親眷許早已不在塵世。如今不過寥寥一人,走到哪里便是哪里罷了。」
昀道︰「阿嵐看我家主上如何?」
石嵐眨眨眼,心里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想法,這個昀該不會是想把自己跟王六扯到一塊兒吧。
果然接下來,昀道︰「我家主上年前才剛加冠,論品貌論年齡都是萬里挑一的人選。」
石嵐轉著眼楮道︰「王家六郎才思敏捷、智謀無雙,不論風采和才智,嵐都十分欽佩。」
昀听石嵐這麼推崇王六,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喜色。
石嵐見他嘴角一動,話鋒一轉︰「然,嵐以為,這樣的人才不可為夫。」
昀一僵,雖然自己主上同樣也沒這意思,可驟然听到有女不喜主上,他還是忍不住要問︰「這是為何?」
石嵐笑道︰「六郎君人才風流,氣度高華且身份貴重,放眼這片大陸,但凡妙齡女子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無不面帶羞色,心懷希翼。」
昀道︰「如此人才,姑子心懷傾慕不是應當?」
石嵐道︰「正是應當,只是這應當之中卻不包括嵐。」
昀滿心不解。
石嵐道︰「如此人才,嵐認為可為師為友,虛心求教,把酒言歡,于生死間抵背對陣豈不比那些纏綿情意來得更加暢快?」
昀被石嵐的言辭震到了,片刻才道︰「阿嵐,你是個姑子,終究是要許配人家的。」
石嵐哈哈大笑,「誰說姑子就一定要許人家,我偏不要。」
昀還想再說,門外傳來幾聲清脆的擊掌聲,王六不知何時月兌了木屐,立于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