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昏黃的光線越過窗欞,照在牆角高幾的插瓶上。
石嵐懶懶的起身,換了衣服,重新來到春熙堂。
錢氏依舊端坐正位,錢芷晴也不知回去了又來,還是一直沒走,石嵐到時,她依舊坐在早上的位置。
見到石嵐,錢芷晴挑釁一揚眉,轉過來臉時,又是一副眉眼溫潤,神色哀戚之狀。
石嵐略挑眉峰,上前見禮。
錢氏應付的哼了聲,命人擺飯。
石嵐照舊立在錢氏身後,一臉平靜的為她布菜。
晚飯的菜品照比早上多了幾樣,錢氏也有理由花費比早上更長的時間,慢慢咀嚼。
錢芷晴隨著錢氏一起,慢品細嘗,就好像面前的不是淡而無味的木耳豆腐,而是難得吃到的御宴一般。
窗外逐漸暗了下來,院子里早有婆子掛上燈籠,只是夜色那麼深沉,即便光線再亮,卻也不能透進屋里半點。
錢氏還在品著,石嵐不著痕跡的動了動僵直的雙腿,腳底傳來好似針扎一般的疼痛。
錢芷晴察覺石嵐的動靜,嘴角翹起,轉頭道︰「姑母,我看嫂子有些乏了,不如命人把這些撤了吧。」
錢氏筷子一頓,推了手邊的半碗碧梗米蒸飯,頭也不回的道︰「石氏你說呢?」
石嵐咧了下嘴,淡笑道︰「伺候夫人是小輩該做的,些許乏累而已,怎能讓夫人為此傷及身體。」
石嵐的未盡之意十分明顯,錢氏卻佯作未知,撇了下嘴,沉沉的‘嗯’了聲,指了一旁的素炒時蔬。
石嵐忙夾了放在她跟前的碟子里。
錢氏才剛準備去夾,就見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朱顯臉色暗沉的走了進來。
錢氏連忙起身,朝他迎去,「侯爺過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因為錢芷晴過來報喪的時候正好是朱奕大喜之時,朱顯一下從大喜轉成大悲,頓時覺得她這一家子都是晦氣的主,從打知道這個消息就一直沒給她好臉。
錢氏本以為依著朱顯的性子,孝期之內都無法再見他,誰知才過兩天,他竟然不聲不響的來了。
錢氏心頭不由暗喜,侯爺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不舍得讓自己獨自傷心。
朱顯哪里直到她心理的想法,這會兒他正盯著已經凝結成脂的菜色,眼角掃到立在桌邊,臉色發白,身體打顫著給自己行禮的石嵐,心里不禁大怒。
扭過頭,當即朝著正顛顛過來的錢氏怒斥道︰「你是吃什麼席面,還要人伺候著吃?」
「侯爺,」錢氏顫聲喊了一聲,臉色雪白,身形搖搖欲墜。
朱顯理也不理她眼里的哀求,指了指桌子,喝道︰「你當年進府時,可有人這麼給你立規矩?」他指著窗外道︰「一頓飯吃到這個時辰,可是準備把晚飯變成宵夜?」
錢氏抖了下,心里滿是委屈。
她當年進府時是沒人給她立規矩,可那時她肚子已經遮不住了,後來更是……
想到那個跟自己無緣的兒子,錢氏心里頓時悲傷不已,不用裝就已經紅了眼圈︰「是妾身糊涂了,還請侯爺恕罪。」
她轉臉朝石嵐勉強擠了個笑道︰「石氏,你回吧,你才來府里,沒事便好好歇著,以後沒事不必過來了。」
石嵐朝兩人行了禮,步履蹣跚的擦著錢芷晴的裙袂走了出去。
朱顯的目光隨著她的行走方向落在一直悄無聲息,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錢芷晴身上。
「你怎麼在這里?」
錢芷晴心里暗自咬牙,知道被石嵐擺了一道,忙抿嘴上前,道︰「姑母心情不好,芷晴過來陪姑母說說話。」
朱顯哼了聲,道︰「你倒是有孝心,」然後扭過頭,既沒說走,也沒說留。
錢芷晴抿了抿唇,福了一禮,悄悄退了出去。
待到門簾垂下,他才道︰「泰山兩老仙去,我知你難過,你本就身體不好,以後就好生將養,以後府里的事就交給大郎媳婦處理吧。」
錢氏本是垂著頭的,听聞這話,大驚失色,連忙道︰「不可。」
朱顯冷聲道︰「如何不可?」
錢氏哽了下,忽然哭著跪倒在地。
「侯爺,妾身跟了你十幾年,你當真狠心到這一點點尊嚴也不給我留嗎?」她捂著臉,聲音有些模糊,「與其被小輩拿捏在手,侯爺倒不如直接要了妾身的命,倒更痛快些。」
朱顯一愣,似乎沒想到她竟然這般絕望。
錢氏已經淚如雨下,整個人好似被狂風席卷的細柳,即將折斷。
朱顯低著頭看了一會兒,心里不禁煩躁起來。
之所以說出讓她交權的話,只是看到那個那個惹事精之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他也知道自己剛才在眾人面前申斥她,傷了她臉面,只是她也不想想,石家的女兒是那麼好動的嗎?
她前腳磋磨了人家女兒,人家後腳就能給他穿小鞋,他這麼做,無非是不想這蠢婦帶累了侯府,怎麼就要了她的命了。
到底是生活了十幾年的枕邊人,朱顯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只是這些年他已經喜歡了被人小意哄慣了,讓他低頭哄人也不容易。
躊躇了一會兒,朱顯憋出一句,「大郎媳婦還年輕,你先帶著些,以後等她熟練了,在全盤交過去也不遲。」
這意思就是把之前的話打了折扣的收回。
錢氏痛哭的聲音低了下去,還不等抬頭,就見眼角瞟見的那抹黑色的皂靴滑向身後。
一陣夜風刮過,錢氏攤在地上,手腳無力。
阮嬤嬤掀了簾子進來,將她扶到榻上,給她淨了臉,見錢氏怔愣出神,便道︰「夫人,听老奴一聲勸,您是侯爺的夫人,世子他們夫妻是小輩,就算顧忌禮教,防著世人口舌,他們也會敬著您的,」阮嬤嬤小心的打量錢氏,見她低頭不語,就知道這話她是听進去了,又道︰「那些個上不得台面的招數,即便有用,也只是表面,人家心里到底如何,您如何能知?」
錢氏眼神一晃,想起錢芷晴的話,便道︰「可是芷晴說,若不讓她怕了,她定會與我爭權,我身後無子嗣可依,」她神情頹然,嘴角苦笑,「若不把這唯一能握在我手里的東西抓緊,以後的日子不是要看人臉色?」
阮嬤嬤往她背後塞了軟枕,讓她躺得舒服些。
「表姑娘到底年輕,她哪里知道高門大戶內里的那些不見明面的關節?」阮嬤嬤道︰「石氏如何進的門,你不是不知道,人家背後靠著的是伯府,是外祖王氏。若有一天石氏要是真跟您奪權,世子和侯爺會不同意?」
她見錢氏臉色大變,心里有些不忍,只是有些話,還是得說明,不然錢氏不會明白,她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有可能被連累。
「咱們情勢不如人,還不如退上半步,大家面子也好看些。且這兩天我偷瞧著,這個石氏也不是個心性窄的。處長了,交情深了,當初那些個事也就不算什麼了,」阮嬤嬤低聲道︰「如今世子成了家,侯爺就算再有子嗣也越不過他,以後這侯府的主人不用老奴說,夫人也清楚。」
阮嬤嬤喘了口氣,又道︰「世子是個聰明的,對您也一直恭敬,夫人可要仔細思量,以後的路到底應該如何去走。」
錢氏低著頭,沒有說話。
熟悉她神態的阮嬤嬤卻知道她已經被自己說服了大半,心里不由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