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趙禎給臣子和他人的形象就是身體孱弱,性格軟弱,朝野上下自然都是太後劉娥一呼百應,劉太後做出的決定,官家趙禎絕不會有一句反對。
這次葉沛進宮,他更兼成了紈褲子弟,每日與葉沛嬉戲游玩、垂釣賞景、歌舞取樂,連原先的學業也荒廢了。
這日正值旬休,官家趙禎與葉沛兩人到延福宮釣魚。
這延福宮是相對獨立的一座宮區,緊鄰皇宮內院西面宮牆,內設亭台樓閣,假山池沼,景色秀美,是一座內宮游戲的御花園。
趙禎親手教葉沛釣魚,可惜葉沛不是一個好徒弟,一會兒摘花,一會兒捉鳥,是個定不下來的活潑性子。
時近中午,林碧涵、夏沁園端著一盤糕點和兩杯熱茶過來。
葉沛扔了魚竿氣餒地說︰「算了,算了,釣了這麼許多時候也沒見一條魚上鉤,不釣了!還是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官家趙禎嗔怪說︰「那還不都怪你,一會兒摘花,一會兒捉鳥,自己沒釣上來,連我的魚也被你驚走了。」
葉沛一邊淨手,一邊說︰「怎麼怪我,可能這池中就沒有魚吧!」
「胡說,我之前總能釣的上來!」
兩人吵嘴半晌。遠處一人卻笑吟吟地看向這邊。
趙禎猛然發現了來人,立刻問林碧涵道︰「丁相何時到的?怎麼也不通報一聲?」
林碧涵道︰「丁首府到了有一些時候了,他見官家正在釣魚,游性正濃,不讓奴婢們打擾。」
葉沛听了,也立刻住嘴,回頭一看,遠處果然站著一個人。
只見那人遠遠站著,一身紫色官服,甚是恭敬,可惜相貌卻十分丑陋,面皮黑黃,一雙斜眼似笑非笑,像一只猴子一樣猥瑣。
趙禎連忙放下手中茶盞,向這邊走來。此人正是當朝宰相丁謂。
見官家朝自己走過來,丁謂連忙上前行輯禮,口中恭敬地說︰「臣丁謂參見官家。」
趙禎道︰「丁相快快請起,咱們這邊亭上坐著說話。」說著,趙禎領丁謂到不遠處的晨暉亭坐下。
葉沛還留在原地,一邊釣魚一邊等待趙禎。
趙禎說︰「丁相公既然到了為何不命奴才們呼喚朕?」
丁謂笑道︰「我見官家正在釣魚,不敢打擾。」
趙禎撇撇嘴說︰「反正也沒釣上來。」
丁謂笑了笑,「那是魚畏龍顏。」
趙禎听了笑道︰「什麼?」
丁謂又重復一遍︰「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釣遲。」
他將葉沛比做鳳,將趙禎比做龍,如此龍鳳呈祥,游龍戲鳳,馬屁拍得正中趙禎下懷。
趙禎十分高興地說︰「丁相公果然才思敏捷,不愧是我們大宋的良相。」
丁謂道︰「官家夸獎,臣愧不敢當!」
「丁相公何事找到朕的延福宮來了?」趙禎問。
丁謂道︰「前幾日臣的學生覓得一幅唐朝李思訓的《京畿瑞雪圖》,很是難得,臣不敢專美,特獻與官家鑒賞。」
說著,從袖筒中拿出一幅精巧的畫軸。
趙禎微笑著點點頭,「丁相公有心了!」
陳忠意接過畫軸慢慢展開供官家欣賞。這本是一幅扇面,被人收集精心裱于絹布畫軸上,因此畫幅不大。
趙禎認真地看著,一邊沉吟點頭說道︰「朕聞李思訓畫風古拙、細膩,今日一見,果然有金碧山水的特色。這幅《京畿瑞雪圖》比之寶文閣現存的《宮苑圖》還要更勝一籌呀!」
丁謂接言道︰「官家藝術造詣深厚,臣聞之頗有茅塞頓開之感呀。」
趙禎得意地笑了笑,又仔細向畫面看去。丁謂沉吟著侍立在一旁並不準備離去。
趙禎便問︰「丁相公還有何事?」
「關于《天聖令》臣還須請示官家,臣等擬訂此律歷已有兩年,昨日門下省李侍郎說了一條,女子若有繼承之權利,她的嫁妝歸其所有,若是父母別無所出,其女已嫁,是否仍能全全處置父母家產呢?臣不敢擅專,特來請示官家。」
趙禎眼楮未離開畫軸,徐徐地說︰「歷來女子地位低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若此令一出,天下必會由此嘩然。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太後意思如何?」
「太後亦認為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應該打破慣例。」丁謂恭敬地說。
「那就依照太後意思辦吧!」
「臣還有一事,三司副使林特改制茶法一年以來,頗有成效,而這三司使位置一直空置,不若提拔了此人……」
丁謂說得很是謹慎,邊說邊斜眼看著趙禎。
林特就是林洙的父親,此時已經升任為三司副使,他一直以來都是丁謂的死黨,升職頗快。
趙禎不以為意地說︰「朕知道了,首府們商量擬訂即可。」
丁謂揖禮道︰「臣代林特謝過官家恩典!」
趙禎抬眼看著丁謂,問道︰「丁相公,今日旬休之日特意進宮來不會就是為了這些事情吧?」
「陛下聖明!」丁謂又是一揖。
趙禎揮揮手,陳忠意收起畫軸道︰「官家,小人先將此畫收到寶文閣去。」
丁謂見陳忠意走遠了,左右並無其他人,才道︰「官家,昨日禮部下旨,太後要大修晉陽的晉王祠。不知官家是否注意到了它的規制?」
趙禎听他如此說,更加心知肚明,丁謂當著百官不能說,不敢說的重點終于來了。
因劉娥是川蜀孤兒,進宮時假借右驍衛將軍劉通之女身份,成了晉陽人。
年前,樞密副使錢惟寅建議太後劉娥大修晉王祠,太後已經準了。
這晉王祠是西周時期唐叔虞的家祠,因為他被封為晉王,這祠堂便叫做晉王祠或晉祠。
而太後此次大興土木,于晉祠中修繕一座紀念唐叔虞母親邑姜的聖母殿,更是耗費萬兩白銀。
若是建成後,晉祠中最大的建築便成了聖母殿,唐叔虞的祭殿到成了附屬。
這母強主弱的晉祠會讓世人產生什麼樣的聯想?
此時丁謂又特意提起祠堂里運用魚沼飛梁、盤龍大柱等皇家祠堂御用規制,更是揭示了太後劉娥「路人皆知」的用心。
其實趙禎早已明了太後之意,立法典《天聖令》、大修晉王祠聖母殿、按皇家規制祭劉氏祖廟,哪一項不是皇帝才能行使的權利呢?
趙禎能忍到現在,他胸中溝壑大志未平,很多事只能忍耐。
今日丁謂故意說這幾項,到不是不知道趙禎心中有數,丁謂歷來為劉太後馬首是瞻,如今他這姿態,難道說明他有心傾向官家趙禎一側?
趙禎心中思索,面上卻不表露,淡淡地說︰「此事太後已經與朕商量過了,太後為國操勞半生,如今縱有一兩件僭越之行也不為過。」
丁謂見趙禎表面淡泊,幾次試探都沒有露出對太後的不滿,只得再找機會,因此說道︰「陛下聖明,那臣先告退了。」
趙禎擺擺手,丁謂恭敬地退出晨暉亭。
趙禎眯起眼楮看著丁謂走遠的背影,心中道︰果然是老奸巨猾,挑撥朕與太後之間的關系,得利者當然還是丁相,朕身邊真是處處虎狼,看起來很多事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
等丁謂走遠,趙禎偷偷來到葉沛身後,她武功在身,自然早就听見趙禎腳步,只是故意不回頭,假作不知。
趙禎以為葉沛真的不知,從後面攔腰將她抱住,故意嚇她一跳。
葉沛回頭笑笑,見趙禎笑得更是春光燦爛。
趙禎在葉沛耳邊悄悄說︰「你猜剛才丁相說什麼?」
「說什麼?」
「他做了一句詩︰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釣遲。」趙禎頗有得意地笑著說。
趙禎以為葉沛听了必然高興,誰知葉沛一听此語立刻擺月兌趙禎懷抱,後退一步,躬身說道︰
「官家,此等溜須拍馬的大臣要不得呀!當時听著高興,可是長此以往,他豈不是蒙蔽視听,讓官家成了昏聵的人了?」
趙禎見葉沛表情嚴肅,正了正身,說道︰「沛兒干嘛如此嚴肅,只是听來高興罷了,誰還真當真了?」
葉沛仍然嚴肅地說︰「假話听多了,自己也會信以為真,忠言逆耳就听不進去了。」
趙禎正顏道︰「沛兒真如唐太宗時的長孫皇後了。」
葉沛微微萬福,說道︰「沛兒不敢!只願官家如唐太宗般英明神武。」
趙禎也笑起來,「我到想做一個如同唐太宗那般英明神武之君,那時定要沛兒這樣的好皇後輔佐。」
趙禎想到一事,又說︰「沛兒,你說溜須一事,我到想起丁謂確實是一個溜須高手。」
他拉著葉沛到一排竹林旁坐了,聊起來,
「早年他與寇萊公同朝為相,關系甚好,一次宴飲,寇準喝湯弄到了胡子上,坐在他旁邊的丁謂看見了,立刻用袖子為他擦拭。
可惜寇準那個倔老頭不承情,反而冷了臉說,你一個副宰相,怎麼能給上司溜須呢?弄得丁謂囧在當地,十分下不來台。」
葉沛笑道︰「為寇萊公擦胡子?這還真是溜須,哈哈,他這個溜須高手也有踫壁的時候呀!」
趙禎又道︰「可是你知道麼,丁謂之才也不光是溜須奉承,他能吏侍兩朝,自然有他的本事。
淳化年間,西南少數民族常常騷擾咱們大宋邊境,更換了很多地方官員都沒有徹底解決。
他一上任,單槍匹馬會見了少數民族首領,並且答應只要他不再騷擾百姓,之前所犯之罪都可赦免。
之後還用當地馬匹換取食鹽、糧食等辦法安撫了當地百姓,穩定了局勢,使百姓安居樂業,促進了生產和團結。」
葉沛嘆道︰「想不到丁謂到有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