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後劉娥的寶慈殿出來,趙禎握緊的拳頭幾乎要攥出汗來。
他心中暗想︰「好你個王欽若,還敢搶我的沛兒!」
擇日,王欽若來勤政殿稟報江南水患治理情況,趙禎听完,只將此事擱置一旁。
話鋒一轉,問王欽若道︰「你家次子今年貴庚?」
王欽若一愣,答道︰「一十有七。」
趙禎不露喜樂地說︰「嗯,是該婚配的年齡了。」
王欽若道︰「犬子何勞官家掛心。」
趙禎說︰「我不掛心便有人想借婚姻之由,攀龍附鳳啊!」
王欽若听了心中一驚,忙跪下說道︰「微臣不敢!」
趙禎怒視道︰「听說你家次子有陽勞之癥,現今可痊愈了?若是此等欺上瞞下的舉動,娶了郡主,將來追究起來你可擔當得起?」
王欽若跪在地上越听越怕,維諾道︰「臣惶恐!」
趙禎繼續道︰「太後就這麼一個愛女,朕就這麼一個妹妹,天上繁星眾多,人間葉沛只此一人。你覺得你家次子配得上葉沛郡主嗎?!」
王欽若想不到官家趙禎竟然說出這樣的重話來,一時啞口無言。
「若是配不上就早早退了婚事,另覓良緣。若是卿執意不听,將來太後知道實情怪罪下來,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王欽若叩頭道︰「臣明白,臣明白,臣這就去處理此事。」
趙禎說︰「回來。朕還有事吩咐你,若是這件事辦好了,將功補過,若是這件事辦不好,朕只有將你貶到崖州去,才能解了心中怒氣!」
王欽若磕頭如搗米,「臣一定照辦!」
「你過來。」趙禎吩咐。
王欽若站起身,湊近官家。
趙禎用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丁」字,又很快抹去了。
王欽若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
「你可辦的好?」
正在這時,李端著一盞新茶水,低頭走進勤政殿,說道︰
「官家,您的茶冷了,小人給您換盞新的。」說著,伸手去拿趙禎桌上的茶杯。
趙禎冷冷地說︰「現在身邊的奴才越來越不懂事,朕在和宰府商議國家大事,你就隨意過來動手動腳?」
李嚇得縮了手,跪地說道︰「奴才不敢!」
「量你也不敢!換好了茶就下去吧!」
李惴惴不安,慌忙換了茶杯,退出勤政殿。
趙禎望著李退出的背影,良久再未多言。
王欽若看著趙禎神情,躬身道︰「下屬讓官家憂慮,實是不該!臣這就退下,去做該做的事情。」
「嗯。」趙禎略有深意地點點頭,又道︰「等等,還有一事。近期回鶻來賀,我欲在禁中辦一場蹴鞠賽,讓你兒王鈞益過來禁軍隊伍里訓練,等賽事結束後再回去。
若是表現出色,也在指揮使的位置上為他某個職位,將來建功立業也成大器。不知王參政意下如何?」
王欽若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不到趙禎竟出此重手。
讓王鈞益來參加蹴鞠賽、到禁軍隊伍里訓練都是借口,這不過是拘禁之意,以謀官為名,監視為實,王欽若豈會不知。
可是他又不能反抗,到時候兒子在官家手里押著,自己只能俯首帖耳了。
「官家照拂微臣老邁,全力提拔犬子,臣定當全力輔保官家,以謝厚恩!」
「嗯,只要王參政忠心耿耿,朕自然知道,絕不會虧待王卿與鈞益。」
「謝官家厚恩!」王欽若深深一揖,退出了勤政殿——
王欽若回到家里,背後的衣服幾乎濕透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寫退婚貼。
他越想越怕,一向謙恭拘謹,性格軟弱的官家,如何突然變得如此強勢霸氣?
他將前前後後的諸多事情聯想在一起,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小看了當今聖上,而他柔弱的面具下竟然藏著一顆睿智堅韌的心,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只對太後俯首帖耳,卻是大錯特錯了。
正在這時,王欽若的夫人曹氏推門進來,問道︰「老爺今日回來臉色就不對,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王欽若不耐煩地說︰「沒什麼,你出去吧。」
曹氏不依,走到近前,看到王欽若竟然在寫退婚貼,驚訝地問︰
「老爺這是怎麼了?前幾日回來還高高興興地提準備聘禮的事情,現在怎麼要退婚?
那葉姑娘是鈞兒心尖上的人,若是這婚事退了,他又要大哭大鬧了。
再說,葉姑娘是太後養女,這親事咱們也不吃虧呀。」
王欽若見曹氏聒噪,打斷她說︰「你知道什麼?沒見識的婦人!」
「老爺說我不懂,你到說來讓我听听。」
王欽若見夫人磨他,也無他法,放下手中的毛筆,對曹氏說︰
「鈞兒心尖兒上的人?你可知那葉沛也是官家心尖兒上的人嗎?」
「什麼?」曹氏倒吸一口涼氣,「官家也看中了葉姑娘?」
「那葉沛原來養在八王府,和官家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人,太後為了籠絡官家,才將葉沛叫進宮里的。」
「那太後為什麼不封葉姑娘一個娘子,倒收為養女了?這樣她和官家豈不是名不順言不正,再想在一起也難呀!」
「要不說太後高明呢,她一邊收為養女,讓官家看得見吃不著,又正好方便暗中監視,也絕了官家與八王府來往的借口。」
曹氏听了王欽若的解釋,點點頭道︰「那看來這葉姑娘咱們是娶不得了。只可憐咱們家鈞兒一片痴心。」
「他的痴心好解,咱們家的興亡卻全在一念之間。」
「對了,老爺,那你說咱們是該幫著官家還是該親近太後?」
「我歷仕兩朝,侍奉先帝、太後和今上三位主上,至今仍然屹立不倒,就是明白一個道理,不要太早站隊。
太後目前大權在握,自然得罪不得,官家雖然年輕,但也不可小窺,將來總有一天他要親政的,所以未來之事,自然還是要傾向于官家。」
「官家也未必斗得過太後,你可記得當年李宸妃的事情!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將來,未必可知!」
王欽若听了,嚇得連忙制止曹氏道︰「什麼話你都敢說!這里沒有外人,要不然咱們全家都得掉腦袋!」
曹氏也不在意,說道︰「這里不是也沒有外人麼!我就記得那會兒司空啟在太後手下,不知暗中殺了多少人呀!」
「你內兄曹將軍親手了結此案,知道些內幕,你也不要時時拿出來說。政治就是充滿血污和人命的東西。」
王欽若覺得不宜再跟曹氏說這個話題,轉頭道︰「鈞兒就是隨了你這沒心沒肺的性子,以後別到處胡說八道,什麼事都往外抖,記住沒有!」
曹氏點頭,「知道的,老爺,這些事我怎麼會跟孩子面前提起?更不會在外人面前胡說。」
「你知道便好。官家讓鈞兒去禁軍里參加訓練,你這就去為他準備些行李,等旨意到了便走。」
「是要提攜鈞兒做個禁軍首領麼?是不是官家有意拉攏咱們家?如今長益蔭官入世,鈞兒若也在官家身邊走動,將來必能混得一官半職,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曹氏竟然喜滋滋地說。
王欽若看著夫人曹氏一臉單純無知地打著小算盤,只覺得無言以對,他不耐煩地說︰「要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你快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曹氏見王欽若確實不耐煩了,就退出書房,替他關好門——
不久,御史台彈劾內侍高品李,收受賄賂,縱兄圈地,欺壓百姓,將他革職查辦,貶到西京洛陽宮內去做灑掃了。
趙禎對太後劉娥說,他使慣了陳忠意,換了他人都不中意,陳忠意罰也罰了,貶也貶了,此時兒臣身邊不能缺人,因此一道恩旨又將陳忠意調回內省殿頭。
陳忠意轉了一圈,又回到官家身旁,體會了一場什麼叫人情冷暖,只有更加忠心對待官家,更加小心仔細伺候主子。
陳忠意回到了官家身邊,趙禎的病也基本痊愈了,心情逐漸大好。
葉沛被禁足,趙禎就帶了陳忠意來棲鳳閣探望葉沛。
剛進院門,看見葉沛一身淡紫色羅裙,正和侍女們在院中逮蝴蝶,嬉戲調笑,甚是開心。
此時陽光正好,雲淡風輕,溫而不燥。明媚的陽光照在葉沛青春洋溢的臉上,顯得熠熠生輝。
趙禎覺得葉沛是那樣美好,如美玉般高潔,像紫藤花般絢麗。他覺得自己之前所用的心計都是值得的,他再一次擁有了葉沛。
陳忠意見官家笑眯眯地看著葉沛,卻不走進棲鳳閣,笑著喊道︰「葉姑娘,官家來了。」
葉沛見了趙禎身後的陳忠意頗感意外,高興地跑過來說︰「陳貴人,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可喜可賀呀!」
「多謝葉姑娘惦念,逢著官家眷顧,臣還能再次見到郡主,心中感慨。」
陳忠意說著,想起在前省伺候的那幾天經歷,竟有些鼻酸。
葉沛說︰「好了,好了,還好都過去了。」
陳忠意點頭。
趙禎在旁邊看著,不無醋意地說︰「沛兒只顧著和陳忠意說話,沒注意我在這兒站了許久麼?」
葉沛拉過趙禎的胳膊,說道︰「看見啦,看見啦!我听黃金寶說六哥哥要過來用晚膳,我特意給你準備了涼瓜龍骨蟲草湯,現在正在火上煲著呢,我親手做的呦。」
「那到要嘗嘗。」趙禎高興地說。
葉沛拉趙禎在廳里坐下,親自去盛了一碗湯過來。
「六哥哥,你小心喝,還有點燙呦。」葉沛殷勤地囑咐。
趙禎端起那只鈞窯玫瑰斑的瓷碗,聞了聞,「嗯,聞起來很香。」他舀起一匙,吹了吹,輕輕放到嘴邊,喝了下去。
葉沛跪在旁邊的椅子上,目不轉楮地看著,追問道︰「味道怎麼樣?」
沒想到葉沛這麼一問,趙禎一口湯全吐在地上。陳忠意嚇得趕緊上前給官家拭嘴,收拾地上污穢。
「什麼呀,這麼難喝!」趙禎皺著眉頭抱怨。
葉沛端過趙禎喝的那碗,自己嘗了嘗,眨眨眼說道︰「還行呀,就是有點苦。」
「豈止是一點苦呀!簡直跟藥湯差不多。可惜了這盛湯的好瓷器!」
「這些都是好東西,我熬了一上午呢,真不識貨!」葉沛扁著嘴說。
趙禎擺著手說︰「我看沛兒這廚藝和你的女工一樣,不敢讓人恭維。」
葉沛听了女工二字,又來了興致,「誰說我女工不行?我最近正在練習,比之前好多了,你快來看。」說著,不由分說拉了趙禎進東暖閣來看。
葉沛拿出一只快完工的荷包,說︰「這是瑾禾教我繡的,你看看是不是比之前那個好很多?」
趙禎看了看,繡的是一只蝶戲牡丹的畫面,確實比之前強太多,但是比皇家繡娘手藝,還是差得很遠。
趙禎從懷中掏出葉沛上次送他的荷包,對比說︰「確實有進步。」
葉沛見了之前舊物,不好意思說︰「沒想到這樣蠢的東西,六哥哥還留著。」
「沛兒送我的自然要留著,我每日都揣在懷里。」
趙禎瞧著葉沛羞紅的臉頰,笑道︰「你可知我為什麼一直揣在懷里?」
葉沛抬頭望著趙禎,頗為感動。
「因為實在不好意思掛在腰間。」趙禎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葉沛听了趙禎前半句還很感動,听完後半句氣都氣死了。
「你敢取笑我,哼!」說著,拿手去搔趙禎癢處,兩人嘻嘻哈哈笑了半天。
外面陳忠意和苗瑾禾等人見了他二人狀態,覺得多日來的陰霾也漸漸消散了。
笑了一會兒,趙禎將舊物揣回懷里,將新的還給葉沛,說道︰「這個你繡完了送給我,我要一雙蝴蝶的!」
葉沛拿著荷包,走出暖閣,對瑾禾說︰「听見沒有,官家說要一雙蝴蝶的。」
趙禎搶前一步說道︰「不許別人假手!就你自己繡來給我。別想偷懶!」
苗瑾禾笑道︰「葉姑娘手很巧的,心思也細膩,只是听她自己說,小時候在山上跟一位師父學功夫,哪有人教她女工。
若是早有人指點,恐怕宮里的繡娘也要遜色幾分呢。」
趙禎說︰「這話我到曉得,沛兒的聰明才智自然是無人能比。」
葉沛看著自己一雙手,嘆道︰「我的手巧我倒是知道,李白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嘛。只是幾時能繡好我卻不知道,我還有好幾本話本要看呢!」
趙禎嗔怒道︰「不許偷懶!瑾禾,你幫我盯著她,她要敢偷懶,你就過來告訴我!」
苗瑾禾只得在旁邊微笑,葉沛說︰「瑾禾才不會幫你呢!」
說說笑笑,趙禎、葉沛等人又回到前廳,趙禎吩咐︰「傳膳吧,我都餓了。」
陳忠意傳了膳,趙禎和葉沛高興地一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