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風雪交加。
巍峨聳立的大明京城,已然染上了一層銀裝。
風雪飛舞肆掠之中,有鐵騎奔涌,策馬飛奔而來。
守城京軍將士剛欲上前攔截,但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
立馬高呼不停,將士撤開拒馬,緊急疏散城門人群,讓城門洞開,鐵騎奔涌入城。
秦公回京的消息,亦是在這鐵騎奔涌之間,
飛速的傳至京城之中,
一個個有心人耳中。
吁!
鐵騎飛奔至秦公府外,呼喝驟響,
眾親衛將士翻身下馬,佇立一旁。
府中管家王五,亦是立馬小跑過來,完全不顧年邁老弱之軀,殷勤的替李修拍打著甲冑披風上的積雪。
「秦公!」
此時,風雪之中,不知何時已是來到秦公府等候的李若鏈,亦是迎了上來。
見狀,李修隨手卸下披著的狐裘,遞給王五後,便朝府內走去,而李若鏈,
亦是緊隨其後。
「發生了何事?」
直至大堂,李修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亦步亦趨的李若鏈。
「國丈屢屢暗中拉攏朝臣,收納居心叵測之人……」
「秦公您這次離京,太後又召見了數位朝臣,
五軍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龍亦是被太後召見了兩次……」
言語之間,李若鏈亦是將這些情報的詳細記載,遞到了李修手中。
只不過,出乎李若鏈預料的是,眼前的秦公,竟只是粗略的掃了一眼,便把這些已然可以說是禍患已成的情報,放在了一旁。
「給你一個任務。」
正當李若鏈有些疑惑之時,李修的聲音,卻已是響起。
李若鏈頓時正色拱手應聲︰
「還請秦公吩咐!」
「專人專事,派人統計如今大明各地,所有家有田畝超過百畝以上的人家。」
「名單時刻更新,保證任何時候,都是最新名單。」
「此事,暗中進行,不可弄得滿城風雨!」
聞此言,李若鏈亦是一愣,隨即不禁面露難色,猶豫一會,才道︰
「此事工程量浩大,如今之錦衣衛,
恐難以完成!」
「拿本督條子,去內帑領五十萬兩銀子,作為特設開支,人員的話,本督會從錢莊抽調一部分,具體執行,你自己看著辦。」
言至于此,李修再道︰「記住,專人專事,把握好人員挑選,進度可以慢一些,不急于一時,但絕不能弄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屬下遵命!」
听著李修這嚴肅的語氣,李若鏈也是硬著頭皮領命。
秦公從不做無用之事,可眼下這事……
李若鏈有些想不通,也有些不敢想。
「你且安心辦事,本督從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人!」
李修卻是突然頗有深意道出一句,讓李若鏈也是心頭一顫,背脊竟有冷汗滲出。
「秦公放心,屬下絕不負秦公期望!」
李若鏈連忙一拜,毫不猶豫的再表忠心。
「嗯,此事,盡快展開吧!」
「屬下遵命!」
李若鏈領命應聲,隨即告退離去。
李修立足大堂,注視著風雪之中離去的李若鏈,目光亦是微微閃爍。
這世上,從來就沒在無緣無故的忠誠,
他一路走來,最終跟他走到一起的,絕大部分,都是他親手培養而出的存在,這些,自然,從一開始,便是和他在一條戰線之上,也有如李若鏈這種,後來投靠者,也勉強可以算是一個利益鏈條之上。
但相較于他一手鑄就利益團體的純粹,錦衣衛這種後來者,無疑就復雜得多。
盡管他曾借著那一次天子遇刺,幾乎將整個錦衣衛揉碎重組。
但顯然,延續數百年的存在,只要沒有徹底推倒,其中有些存在,就很難避免。
趁著這一次,似乎可以看一下,不純粹的人,有多少……
當然,若說完完全全的純粹,縱使他麾下的勇衛勛貴,亦是不可能。
就好比他下令的統計田畝地主,他李修,是地主,他麾下的將領,絕大部分,也都是地主,而李若鏈,同樣也是地主。
只不過,他們這些人,已經以他為首,形成了一個新的利益集團,目前的主要利益,並不在土地田畝之上。
但可以預想得到,以大時代的環境,他的這個利益團體,最終的目光,也是會放在田畝之上,這是這片土地上人們的天性使然,是銘刻在基因血脈中的本能。
他想要解決那個困擾這個民族數千年的難題,首先要避免的,便是暫且杜絕新舊交替這種現象的出現。
畢竟,他麾下的將領,皆是坐鎮一方,有權有勢,借助權利,在這片土地上,很容易,就能坐擁萬貫家財,成一方大地主。
如此,雖說還在他的利益鏈條之上,但某種程度上,亦是踏足了其他的利益鏈條,比如……地主!
任何一條利益鏈條上的既得利益者,都必然會自發地維護利益鏈條的存續,並形成一個擁有共同利益的既得利益集團,這是必然的現象。
其他利益集團,暫時沒法改變,那他,要做的,自然是避免以他為主導的利益集團變色。
李若鏈是個聰明人,不該透露的風聲,自然不會透露,該透露的風聲,自然也會放出去。
能跟隨他走到現在的,也不可能有蠢貨,該收斂的,自然會收斂。
畢竟,他們的主利益方向,目前,並不在土地之上。
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不允許以他為主導的這個利益團體,將目光放在土地上,那他,也必然得為他們尋找新的財路。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就算有,也經不起消耗。
只不過,這個他路,該如何尋,如何引導他們走上去,李修,還在考慮。
現如今,時機還未到……
思慮之間,李修之目光,亦是放在了桌案上這幾封情報之上。
虛無縹緲的幻想,終究有些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他能做什麼?
他能挽回天家的心意嘛?
他能阻止天子的長大嘛?
他能阻止被他屠戮壓迫的文人士紳倒向天家嘛?
他能放下一切,讓自己,讓那些跟隨自己南征北戰的弟兄,任人宰割嘛?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個曾經堅定不移的幻想,已然開始一點點破碎。
大明,終究不是蜀漢。
大明,也不會有事亮如事父的阿斗……
大明,縱使有足以天傾之敵,也不會有上下一心之對外……
目光短淺之輩太多太多,他們,又哪里會顧忌這天下如何!
「罷了,隨他去吧!」
袖袍一揮,那數封情報,便精準的落入堂中燃燒的火盆之中,肉眼可見的,便已化為了灰燼。
屋外大雪依舊紛飛,天地間,寒霜刺骨,那一腔熱血,在這寒霜之中,似乎也在一點一點的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