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舉世矚目的開科取士結束,煎熬等待的昭武一朝進士們,也迎來了自古以來讀書人的最高光之時。
金榜題名,傳臚唱名!
傳臚大典,天子親至,百官作陪,夸名游街,三甲之名流傳天下,整個京城,亦是在這金榜題名的歡樂之中,徹底沸騰。
士子的高光過後,按前朝舊制,則是禮部賜宴,進士入宮向天子謝恩,接受朝廷頒賜的朝服冠帶和進士寶鈔。
再就是前往國子監拜謁孔廟,題名立碑,然後,就是等待授官了。
可這一次,似乎和那之前殿試推遲的波折一樣,進士們期待的這一切,並沒有到來。
傳臚大典過後,一道聖旨,便將他們從京城各處,集結到了皇宮的錦繡閣之中。
錦繡閣,意為錦繡山河。
乃大恆初立之後,天子賜名,將原先經筵之地文華殿改名而成。
時至正午,諸士子在禮部侍郎的引領之下,至錦繡閣前。
「大人,敢問,陛下召我等入錦繡閣,可是為何?」
有士子壯著膽子發問。
眾士子亦是下意識看了過來。
「陛下旨意,為臣者,又豈能擅自揣測。」
禮部侍郎畢竟則搖了搖頭︰「陛下如此安排,想來必然有所考慮……」
畢竟則話剛說完,卻見錦繡閣中,一名著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在一眾著布衫的男子簇擁之下,快步走出。
畢竟業瞥了一眼走來的身影,一抹不喜之色一閃而逝,隨即卻是快步上前,朝徐光啟拱了拱手︰「徐大人。」
徐光啟環視一眼殿前佇立的數百進士後,這才看向眼前的禮部侍郎畢竟業,客套的拱了拱手︰「麻煩畢大人了。」
「徐大人客氣了,陛下旨意,談何麻煩…」
畢竟業連連擺手,跟徐光啟客套幾句後,便快步離開,對徐光啟這種離經叛道的人,他一點牽扯都不想沾上。
對這禮部侍郎的冷淡態度,徐光啟倒也沒有太過在意,或者說,已經習慣了。
自進入武院之後,以往的同僚,幾乎都已形同陌路,而隨著如今天子對儒家的打擊,他與這些大臣,哪怕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矛盾,但也已經勢同水火!
這次,若非是天子直接下旨,將他從武院調至工部,以正常的情況下,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再次踏入實質意義的官場。
當然,什麼官位權利,他也不在乎,若是可以,他是真的願意窩在武院工科,與學子們追尋著世間真理。
但眼下,這件事,他倒也頗為在意。
新學的存在,應該讓更多人知道,更多人了解,更多人支持。
「本官乃是工部侍郎徐光啟,奉陛下旨意,對爾等進行授官之前的培訓……」
「敢問大人,培訓內容為何?」
當徐光啟說完,閻應泰問道。
徐光啟道︰「農時,商賦,改革,新學。」
「農時,商賦,改革,學生都明白,但這新學……敢問大人,何為新學?」
閻應泰再問,眾進士亦是隨之看了過來,顯然都對這個名詞,頗有不解。
「聖人之學,教化天下人禮義廉恥,為秩序道德之學,而新學,則是自然之學。」
「先賢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萬物皆有至理存在,而新學,則是探尋萬物至理的一門學問。」
說完,徐光啟環視一眼依舊頗為不解的眾進士,也沒再過多解釋,培訓之期三月,有足夠的時間,給這群士子灌輸新學的種子。
天子的用意他自然清楚,並非指望這些士子如武學那些學子一般,去研究新學,而是讓這些士子了解新學,支持新學。
從而潛移默化的改變世俗的觀念。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新學,得拿出能夠站得住腳跟的成果出來。
一個能夠改變天下的新學成果,比費勁心機推廣千萬次,都要有效得多。
如那遲遲未有進展的栓動步槍,如武院工科里的那些看似天荒夜譚,卻又愈發有事實與理論支撐的幻想!
只要任何一個成了,新學,便足以順理成章的由小道,轉為堂皇大道!
徐光啟思緒紛飛,而被引領入錦繡閣的眾士子,卻是議論紛紛,議論的主題,自然就是徐光啟口中追尋萬物至理的新學。
對絕大部分士子而言,听到這句話,心中下意識涌出的念頭,便是妖言惑眾!
但,在這皇宮之中,光明的前途近在咫尺,也沒誰敢造次,但一股質疑的暗流,卻也在這錦繡閣中,開始蔓延。
修身治國平天下,苦讀聖賢書的士子們,還沒經歷漫漫官場的消磨,菱角正直分明之時,可還沒喪失質疑,乃至奮起的勇氣!
而在眾士子議論紛紛之時,在這京城,大恆朝堂,大恆天下,那如利劍高懸于天下一年有余的改革之勢,亦是在經歷了無數波折之後,距離徹底落下,已然只差臨門一腳。
昭武三年,八月初一。
清晨,薄霧。
這一次的午門之外,氣氛尤為肅穆。
往常朝議,在京之官,往往都不需要全部出席,而各地巡撫督師,那更是數年難得一見,很多從上任至任期結束,恐怕都難至京城一趟,更別說上朝了。
而這一次,午門之外,京官的隊伍,從未有過的龐大,朝臣,京官,各地巡撫。
而武勛一側,亦是近乎全員匯聚,大恆立國數載,冊封武勛兩百八十三名,而此時,除去鎮守江南各要地的五十三位武勛,其他武勛,盡皆匯聚于此。
不同于往日的桀驁肆意,這一次,似乎也是察覺到了氣氛的肅穆,武勛一側,眾將帥也皆是佇立不語。
顯然,誰都知道,這一場匯聚了整個大恆上層文武大臣的朝議,是為何事。
數百文臣武將,或許各有想法,但在這昭武帝的意志之下,在這些年的無盡血腥之下,什麼想法,都得深藏。
在大恆,在這昭武一朝,只有一個聲音,也只有一個意志。
至少在現如今,大恆天下,明著違逆這個聲音,違逆這個意志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