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一場暗戰開始了。
在兩個情報點相繼被破獲之後,盛怒的飛龍秘諜們最直接的反應就是要以牙還牙,投毒、縱火、刺殺……,在金陵城里展開一系列的恐怖活動,讓朝廷曉得他們的厲害,這個苗頭馬上被夏潯嚴厲制止了。
他們在金陵展開的是一場特殊戰斗,與錦衣衛、應天府、五城兵馬司之間的貓捉老鼠的游戲只是表象,任務的實質是對正面戰場提供有益的幫助,其主要手段是情報的刺探和人員的策反。
針鋒相對地展開報復行動,殺幾個衙門的胥吏巡檢、公差捕快,除了在對耗中把自己苦心部署在金陵的潛伏力量消耗殆盡,還有任何益處嗎?
投毒、縱火一類的把戲更不能用,這是大明的內部斗爭,是大明皇室之間的一場斗爭,如果那樣做,他們的確可以把朱允炆統治下的金陵城搞得人心惶惶,卻也要徹底失去民心民意。
朱棣能以懸殊的實力支撐到現在,甚至逐漸壯大,正是因為除了一小撮朝廷上的既得利益者和部分唯正統是尊的讀書人視之為寇仇外,士農工商乃至軍隊的大部分成員對朱棣並沒有強烈的敵意和抵觸,飛龍秘諜豈能做些與敵有益、與己有害的事情。
在松竹梅文房四寶店和怡紅舫畫船相繼被錦衣衛破獲之後,潛伏在金陵的飛龍秘諜們徹底偃旗息鼓了。在這段時間里,夏潯對秘諜主要做了兩件事情,一是糾正他們的思想,他的這些部下底子並不差,能在萬馬千軍中成為虎卉精銳的戰士,各方面素質又豈能差了?他們所差的,只是還不能適應這種特殊的戰斗,一遇到事情,總是用戰場上狹路相逢的思維觀念去解決問題。
夏潯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嚴肅「軍紀」,嚴肅身為一個秘密間諜應該遵守的紀律。在這個特殊戰場上,傳統戰場上的紀律是不適用的,夏潯精心炮制了一份秘諜人員應該遵守的紀律和注意事項,借著張俊和徐石陵之死,搞了一次十分嚴格的整風運動,對一些進入金陵之後,迷失于花花世界、于紙醉金迷之中忘乎所以的害群之馬,甚至進行了鐵血清洗。
在此期間,他允許部下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斷散發傳單,撒在大街上、塞到門縫里,不斷抨擊朝廷的偽善,揭露戰場的真相,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有存在感,要讓金陵城里的士農工商各個階層,始終意識到燕王的存在。
當他的內部整頓告一段落之後,行動開始升級。
他的人開始利用各種場合,散布真真假假的各種消息,引導和左右民意。
夏潯安插在三教九流中的密諜細作們,竭力鼓吹朝廷討逆大軍的第三任統帥盛庸是當世名將、戰無不勝。在他們的鼓吹下,盛庸被吹捧成了大明第一名將,朝廷鼎柱之材,似乎沒有盛庸,朝廷大軍將不堪一擊、一潰千里,種種戰績,全賴盛庸一人。
北伐諸將,吳杰、平安、朱榮、劉江、鄧戩、陳鵬……,資歷最淺的都不在盛庸之下,如果不是盛庸守濟南一戰成名,資歷比他們甚至還要低一些。這其中吳杰老侯爺爵高輩尊,資歷遠在盛庸之上;平安驍勇善戰,功勛赫赫,同樣猶在盛庸之上,這種對盛庸一人的鼓吹,傳到他們耳朵里會有什麼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夏潯的造神運動,表面上是有益于朝廷的,因此在瓦子勾欄、坊市酒肆間傳播這種消息,很難引起官府秘探的警惕和懷疑。民意是很容易盲從的,很快,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推波助瀾的行列。于此同時,夏潯的人也不忘抨擊嘲諷李景隆,盛庸打的勝仗越多,李景隆就顯得越無能。
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群眾的惡趣味也是無窮的,夏潯的人只是開了一個頭,他們就能自發地添油加醋,把李景隆嘲弄成了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第一無能大將軍。甚至還編出了諸如河南發了大水,只消把李景隆扔進去,就能堵塞決口,因為曹國公大人是天下第一大草包之類的笑話。
兵無常勢,朝廷兵馬自然也有打敗仗的時候,朝廷打了敗仗的時候,李景隆更是受到了無數人的唾罵,勝利的榮耀是屬于皇帝的、是屬于皇帝身邊那些輔政大臣們的,是屬于英明神武的盛大將軍的,可是失敗呢?失敗是屬于李景隆的,因為李景隆兩次大敗,令得朝廷元氣大傷,所以朝廷才會失敗。
朝廷打了勝仗,李景隆就被當成小丑牽出來,以證明他是廢物,被大家嘻笑怒罵一番;朝廷打了敗仗,李景隆就被當成替罪羊牽出來,還是證明他是廢物,如果不是他的過失,朝廷怎麼可能打敗仗?于是,可憐的李大帥哥就會被大家再一次狠狠唾罵一番。
能有一個出氣筒轉移朝野間對朝廷的攻訐,提升百姓們對朝廷大軍的信心,這無疑是對朝廷有利的,更是對因為鄭村壩和白溝河兩番大敗不得不引咎辭職的方孝孺、黃子澄、齊泰等人有利的,所以朝廷對這種民間風向,采取了默許甚至縱容的態度。
在如此強大的輿論攻勢下,李景隆千夫所指,他的臉皮再厚、心理素質再好,也吃不住勁兒了。原本用佯狂裝顛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失落和羞愧的李景隆,慢慢地消失在公眾面前,他很少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了,又過了些天,他病了。
李景隆不是裝病,長期的心情壓抑,他真的病了,病來如山倒……
除了徐增壽和屬于曹國公一脈的勢力,會悄悄地去探望他,再也沒有一個朝中大臣登他的府門,大人們很愛惜自己的羽毛,都怕沾上他的臭名,成為大家潮弄的對象。
李景隆心情郁郁,纏綿病榻的時候,羅克敵的心情卻非常之好。
當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還在狗拿刺猥無處下口的時候,羅克敵帶著搗毀燕王兩處秘諜機構的詳盡資料入宮了。不出羅克敵所料,當他把資料擺到御案上時,建文帝意動了。一向堅決不允許錦衣衛再插手朝政,把他們的職能只拘限于儀鸞侍衛上的黃子澄、方孝澄、齊泰也做了讓步,盡管只是很小的讓步。
他們允許錦衣衛在京師偵緝燕王密諜,在緊急關頭,可以調用應天府巡檢司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員。但是錦衣衛的職權和偵緝範圍僅限于此,因為錦衣衛這頭猛虎的可怕,他們仍舊受著種種限制。
羅克敵卻很樂觀,現在,隨著前線戰事的節節失利,吏部尚書茹常已調任兵部尚書,茹常是主和派,一向反對削藩、主張與燕王談和的,這就是一個信號,皇帝對黃子澄、方孝孺和齊泰等人的信任顯然也不是毫無條件的;還有,即便同是削藩派的景清、練子寧等人,上次李景隆大敗而歸的時候,他們也曾因為方孝孺、黃子澄等人一連串的決策失誤而怒不可遏地上表彈劾過他們,顯見削藩派內部同樣不是鐵板一塊。
他相信,當他取得更多戰績的時候,皇帝就會意識到錦衣衛的重大作用,到那時候,皇帝就會撇開方黃之流的意見,重新啟用錦衣衛,只要皇帝點將,將再也無人能阻擋錦衣衛的東山再起。
水混了,他就有機會。
所以在飛龍秘諜偃旗息鼓期間,最失望的人就是羅克敵,他非常希望夏潯能干出點轟轟烈烈的大事來,那樣,他出山的機會才會更大。
夏潯的確在圖謀大事,但他的大事是戰略層面的,而非戰術層面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他的大事注定了不可能轟轟烈烈。他現在所作的一切,都不是直接針對朝廷的,甚至對朝廷、對皇帝、對執政的那些大臣們是有利的。
他的目標是李景隆。就像一個懷春少女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她暗戀的情郎,夏潯現在全部的目光都投在了李景隆身上,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因為李景隆的身邊,已經安插了他的人。
這個人,就是徐姜。
為了讓徐姜打入李府,夏潯煞費了一番苦心。
他首先查到,李景隆新納了一房妾。這個妾就是曾被他在德州的時候利用過一次的那位江南紅舞伎一濁。
上一次,夏潯利用一濁,在李景隆身邊安插了幾個親兵,臨陣毀了帥旗,以致李景隆唾手可得的大捷變成了一敗涂地。李景隆被調回京師問罪時,那些士兵都被盛庸接管了,重新安插到各營,做了普通的士兵,已經失去了做為秘諜的重要作用。
這一次,夏潯還想利用一濁做突破口,因為從她與李景隆出雙入對的情形來看,眼下這個女人無無疑是最受李景隆寵愛的。
夏潯首先查到了一濁贖身前所在的青樓,從老鴇子那里查到了一濁姑娘賣身為妓前的資料,據此找到了她的本家,一個窮困潦倒的堂弟。然後,由徐姜出面,和他變成了酒肉朋友。接著,徐姜「偶然」听說好友的堂姐發達了,成了曹國公的寵妾,就慫恿他去投親。
于是,徐姜做為一濁堂弟的患難之交,和他一起到了金陵城。
一濁的堂弟找到了自己的堂姐,在她央求之下,李景隆把她的堂弟留在曹國公府做了一個內宅小管事,徐姜自然也順理成章地混進了曹國公府。
有這個耳目在,夏潯了解李景隆的一舉一動就不奇怪了,他甚至可以清楚地了解到李景隆每天吃多少飯、罵過幾次娘,對他心態的變化,自然也就把握的清清楚楚。
夏潯覺得,是時候與李景隆進行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