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九年來,我信守承諾,當真一次也沒與別人動過手,在一個名叫‘麥莊’的小村子里購了幾畝好地,除了悟道修行外,我每天還會跑去地里干些農活,除除草,挑挑糞-水什麼的……」
關老五低頭道,「只因早年間行走江湖,結仇實在太多,若不隱居起來,仇人一旦找上門來,我既不能出手反抗,那豈非要被白白打殺了?我從前在萬仞門學藝的時候,什麼髒活累活也都干過了,而今做個鄉下漢子倒也沒什麼,只是苦了我的櫻兒,快三十了都還沒嫁人,整天陪著我這個糟老頭子,連件漂亮衣裳都沒得穿,唉,可憐吶!」
身穿布衣的關櫻連忙說道︰「爹,孩兒不願嫁人,在成為‘天下第一刀修’之前,孩兒是不會嫁人的。」
魏頡听了這話,暗中嘀咕道︰「你爹也是快五十歲的時候才被冠上‘刀聖’頭餃的,就算你天賦和你爹一樣高,等到了那個時候,也該人老珠黃了,還談什麼嫁不嫁人?」
「有志氣,不愧是我關老五的女兒!」
刀聖關昭欣慰笑道,「想想也是,你娘已經先我而去了,若你再去嫁了人,只剩下我一個,這九年可就沒那麼容易熬了。」
關櫻嘴角稍微勾了勾,兩眼卻仍是半睜半閉的慵懶狀態。
關老五簡輕描淡寫的飲了口茶,沉默半晌,忽道︰「櫻兒,你如今已有地煞境的修為了,這天底下,入得此境的刀修並不多,你無須以陸地塵仙為目標,大抵只要達到天罡境大圓滿的境界,就可當得起‘天下第一刀修’的名號了。」
「孩兒還是希望能夠像爹一樣,以刀入九階塵仙境。」關櫻垂首道,「若非是陸地塵仙,就算當上了所謂的‘天下第一’,心里也不安穩。」
關昭苦笑了一下︰「傻孩子,做陸地塵仙可沒那麼容易……會吃很多苦頭的!」
「爹,孩兒不怕吃苦!」
關櫻抬頭正色道,「孩兒定當傾盡一生一世,追求武道巔峰!」
一旁的魏頡听了這話,心中暗嘆道︰「好一個‘女武痴’,竟甘願舍棄自己寶貴的青春年華,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武學大道……難怪她的神情那般冷漠,想來這個塵世間,除了武道,再無多少能令她興奮起來的東西了。」
關老五沉沉嘆了口氣,「都怨爹爹,小時候給你灌輸了太多過分偏激的思想,已至于你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其實爹爹,是很盼望你能夠快樂而平安地度過一生的!」
關櫻蹙著眉回應道︰「可孩兒並沒有不快樂啊。」
「快樂就好,快樂就好啊!」
關昭突然換了個話題,「櫻兒,你可知此番爹爹為何要帶你出來?」
「為了……磨煉孩兒?」關櫻嘗試著回答。
刀聖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但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另一部分,是希望你來送爹此生最後一程。」
避開了女兒震驚的眼神,關老五盯著手中的陶瓷茶碗,道︰「那日,我和嬴秋約好,九年後的昆侖之戰,二人之間再無半點情分,雙方都使出全力,分出高下的同時,也將決出生死!」
魏頡再也忍耐不住,高聲問道︰「關大俠,你們不是朋友嗎?!為何非要……」
「小子,你想說‘為何非要決出個你死我活’?」
關昭眼神綻光,「我關老五沉-婬武道近一甲子,回首往昔,我發現我這大半輩子都只在追求一件事——那就是打敗嬴秋!為了能打贏他,我拼了命的修煉,和不計其數的武林高手廝殺,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我這輩子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贏!」
刀聖看了眼那名青衫劍客,「你還年輕,可能無法理解,換個說法吧,小子,你有喜歡的女人沒有?」
魏頡被如此唐突一問,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邊的卜倩,心道︰「小蘿卜喜歡我,我是知道的,但我不過是佔了她年紀尚幼、心智尚淺的便宜罷了,我既無才也無德,修為又那麼淺薄,她若不傻,怎會喜歡我?至于我喜不喜歡她,那當然也是喜歡的,如果不喜歡,那晚在船頭我怎會忍不住親她?可捫心自問,自月渠鎮萍水相逢,這一路下來,我從來沒有把她當作過一個‘女人’,一直都誤以為她只是個被師父拋棄了的可憐小女孩兒,我是喜歡她,但那只不過是兄長對妹妹的感情而已,並非男女之間的愛戀啊……」
他低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抬頭回答道︰「沒有,關大俠,我沒有喜歡的女人。」
身穿蔥綠色衣衫的小丫頭當場愣住了,嘴唇很明顯的顫了一下,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哎,那真是可惜了,等你有了的時候,你就能深切體會到我的感受了。」
關老五淡淡的笑了笑,「你愛一個人愛得刻骨銘心,為了追求到她,你願意放棄自己的一切,可她,卻對你流水無情,因為你實在太弱了,根本配不上她,于是你咬著牙下了好幾年的苦功夫,不擇一切手段讓自己變強。多年後,變強了的你再度向她表明心意,可她依舊冷冰冰的拒絕了你,理由是你還不夠強,你只好繼續強忍著屈辱,又拼死拼活地修煉了十幾年……終于啊,她松口了,她答應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打贏了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她就會對你投以青睞,條件是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你這次敗了,她將永不見你,試問這一戰,你是否會傾盡全力?」
「那是自然。」魏頡一本正經的回答道,「若不用上全力,那先前的努力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刀聖「嗯」了一聲,「是啊,今日也是我與那‘劍聖’嬴秋的最後一戰,他既不再對我手下留情,那我也必將全力以赴!」
布衣刀修關櫻篤定父親心意已決,無論如何相勸都不肯回頭了,嗓音里帶著哭腔,淒然道︰「爹,你當真決意要去赴死?」
關昭端起桌上的碗碟,又淺淺的喝了口茶,微笑道︰「那嬴秋的修為是高,但你爹好歹也是個陸地塵仙,這還沒開打呢,能不能盼我點好啊?再說了,若我今日贏了,我這一生再無其他追求,活著還有何意味?若是我輸了,死在那樣的劍道聖人手上,以身殉道,還有何遺憾可言?所以這一戰,不論輸贏,你爹我都不吃虧!」
關櫻听了這番話,頓時啞然無聲。
「櫻兒,把你的佩刀給我。」
關昭接過女兒心不甘情不願遞來的銀鞘長刀,將手掌對準了刀柄,一股淡青色氣體霎時從其掌心竄出,很快便將整把刀給裹挾了起來。
「櫻兒,我已將自己的一小部分元神附在了你的刀上。」關昭的語氣平靜而坦然,「青氣一旦散去,便說明我已然元神破碎、兵解而亡了。」
「爹!你……」關櫻無比悲愴的叫道。
「莫多說了!櫻兒,你未來是要成為‘天下第一刀修’的人,這般婆婆媽媽、扭扭捏捏的,像什麼樣子?!」
刀聖堅聲喝道,「這天下誰人不死?我若想長生,何不去天上做神仙?我不願飛升,那是因為我不怕死!死有什麼好怕的?若是不能打敗嬴秋,就算做了神仙,又有什麼快活?你娘也已經不再了,我待在人間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這時,茶室的西牆驀然打開了一扇門,一聲悠揚的「阿彌陀佛」從門內傳了出來。
只見一名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年邁僧人從門內慢步走了出來。
老僧身上穿有一條盡是補丁的靛青色衲衣。
「師父,您終于醒啦!」茶聖霍白瓷欣喜地叫道。
刀聖關昭听霍茶聖喊那名老僧作「師父」,當即驚訝道︰「是一衲大師麼?」
老僧垂首低眉,單掌豎在胸前,向眾人謙遜的行了一禮,嗓音溫潤和祥的說道︰「貧僧一衲,在此等候關居士多時了。」
一衲禪師,俗名蕭元忠,字樂清。
猿猱山青泥寺方丈,中原八大禪宗之表,一身佛門大金剛印堪稱「不死不壞」,曾于紫靖山西峰晉升八階天罡境,降伏青羽神教教主鄧瞬,佛光普照大地,山腳下的百姓無不終身虔誠信佛。
大師也由此被世人冠上了個「釋聖」的崇高頭餃。
魏頡瞧著那位一生只穿一條衲衣的一衲禪師,心中暗自感嘆道︰「想不到這小小的一間破舊茶屋里,竟然同時聚集了三位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