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以西那片遼闊無邊的陽關大平原之上,被一人一劍,劈出了一道寬十丈、深百丈、長千丈的宏偉劍痕溝壑,此線將這方平原生生切割劃分成了東西兩大區域,西面是西域四國剩余聯軍,東面則是涼軍的殘剩兵馬。
千丈溝壑的東邊站著一名面具朝西的披著白虎皮的無腿老人,其身後是一個朱丹裙花季少女和一個穿有孔雀藍綢緞襖子的佩劍年輕人。
由于白發老者面上戴著遮掩容貌的白色人臉面具,故而無法清楚他的真實長相,須發皆白的他身後背有一個十分沉重的深青色布袋,單手把持著一柄縈繞有青綠色猙獰罡氣芒蛇的華麗長劍。以雙劍代足,個頭甚高但是極瘦的他巋然而立,用那副難听公鴨嗓子沖著西面烏壓壓的西域重兵們朗聲大喊道︰「凡是越過此線入中原者,死!」
隨著那「劃線」一劍劈出後不久,那鼎本就已經很淡很淡的巨型金蓮罩子徹底消失了,旋即便有一名膚白如雪的黃袍持棍巨漢單手抱著一人從上方飄然落下,其實與其說是那個「人」,還不如說那僅僅是一副裹在靛青色補丁衲衣里面的「枯骨骨架」。被黃袍巨僧抱在懷里的那個「人」渾身上下早已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正常血色,包括臉部在內的所有地方均肌肉全無只剩下嶙峋骨頭和一層駭人的薄皮,雙目死死緊閉,吐出來的氣明顯多過吸進去的氣,「命不久矣」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那名枯槁老僧此時的身體狀態,若將性命比作是油燈,那麼此人現在的命數大概和狂風中一盞搖搖欲墜的油燈的細小燭火一樣,頃刻即要完全熄滅了。
這位命如風中殘燭的僧人俗名蕭元忠,字樂清,是現任猿猱山青泥寺的住持方丈,一生秉持釋門苦行,信仰苦修之神濕婆羅意志,自幼年時起便從來只穿一件老舊衲衣,衣服破了爛了就在上面打新的補丁,從不更換別的衣服;早年間為了習練瑜伽之術,曾將自己以極為奇特的造型姿勢埋在土壤里長達一旬時光,只留一個鼻子在上頭通氣;常年堅持七天只吃五餐,每餐只食用一個拳頭大小的飯團;曾不吃不喝不睡,口中佛學經文念誦聲不止,徒步穿行過西疆大漠和極北冰原;曾替無辜蒙冤的百姓受刑,不用無雙大金剛體魄扛御,以純粹肉身躺在釘板床上翻滾,皮開肉綻鮮血淋灕;曾割下過兩側肩膀上的大好人肉飼喂林間的饑惡猛虎;曾剝下自己後背上的一整片皮膚為苦寒之地的孩童增添保暖圍巾……今日又在這片陽關平原上以佛門大金剛印硬扛了十余萬西域大軍一天兩夜的全力沖鋒進攻,以致于命數元神損盡,無塵無垢的金剛體魄亦耗傷一空,「不死不傷不壞」的江湖傳說也隨之終結湮滅。
魏頡因一衲禪師托弟子茶聖霍白瓷轉達的那句「若他日走投無路,可騎馬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找他,屆時自有機緣定數」,走走停停七拐八繞的花費了差不多四個月的光陰從東南沿海道門長公主山縱馬騎行來到涼州大地,為了就是能于青泥寺再見一見那位當代釋教聖人,感謝一下大師慷慨贈送那串佛門法器定心珠,順便歸還從雲雨大聖黃敦倫那里得來的縛龍繩和壓龍缽盂。然而眼下,那位魏頡花了四個月功夫只求一見的當今佛教第一人卻因力扛西域聯軍的沖殺而命在須臾,年輕人魏頡自然心情極為沉悶感傷,正打算走上前去問探幾句的時候,有轟隆若山崩地裂般的可怖聲響從另一邊驟然傳來。
只見八個軀體足足高達五十丈的山岳巨人以自身作縱梯橋梁,搭在了那條寬約十丈的裂縫溝壑之上,烏宛國國君田重顏正指揮著烏宛眾士兵腳踏岩石巨人的後背,跨越那條鴻溝朝著這邊沖奔而來。
那名因為臉上帶著怪異面具而全然看不清長相的高瘦老者輕「哼」了一聲,用性命垂危的一衲禪師猶能听得清楚的聲音說道︰「蕭元忠,那日我和關昭在昆侖雪山開戰前,你替他先出了三刀,說是一刀願使一切生靈證知佛法,一刀願以無厭之心為眾生說法,一刀願舍身命護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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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法。你有三刀,老夫也有三劍,除去適才劃線的那一劍,還有兩劍……」
手握青霜神劍的老劍聖嬴秋站東朝西,對著那條本就已極長極深的裂谷溝壑又劈出了一劍。
這是這名以劍為足的面具老人來到此方戰場後遞出的第二劍。
矯健青龍般的劍氣芒罡瞬間將八尊石岳巨人摧殘斬滅成了齏粉,那些試圖越過那條「線」的西域兵卒不論人馬盡數死絕,且俱是死無全尸!
過此線即是越界,即是入侵中原,那名臉戴面具的雪發老者縱然在天上無拘無束連天庭共主都要忌憚他三分,但投胎轉世來到人間後終究無法免俗,到底還是做了所謂的「人子」。上一世,這位白虎帝君白僉乃是宇內真正意義上劍道無敵的最強神明;而這一世,他的諸多身份中有一個就是大禹王朝開國皇帝嬴霑的長子。
既已不做神仙做了人子,那麼自當盡到人事。作為「謫仙人」重生凡間的嬴秋從來就不願喊禹太祖嬴霑為父親,但這位姓嬴的劍道神明也曾答應過自己這一世的親生父親,只要他嬴秋還活著一天,胡人就絕不可能邁過燕鳴、玉龍兩大關隘進入中原領土半步!
義士一諾,可值千金;聖人一諾,則更是千金不換。
第二劍令那條「劍溝」變得愈寬愈深後,背著巨型深青色布袋的白發老劍聖扭頭對魏頡說道︰「小子,你體內有縴丫頭送的法寶三尺玲瓏心,任何武學功法一眼即會,接下來老夫要展現一套名為‘霜刃把示君’的絕頂劍法,此劍術雖是我和龍二蟲比武的時候即興所創,但其中蘊含了老夫百年來的劍道意氣,是一門以劍道融合劍術衍生出來的武功。只因是憑借意氣而出,那麼就只能一氣呵成,中間決不可有絲毫停頓滯緩,表面看似是揮砍出了很多劍,但實際上歸根結底就只有一氣和一劍而已,一氣可吞山河,一劍可斬蛟龍,一氣一劍,世上無人可擋。別眨眼,給我瞪大眼楮瞧好了!」
年輕人魏頡忙點頭稱是,繼而全神貫注觀察起了公鴨嗓老劍聖的身體動作,上下眼瞼片刻都不敢合閉起來。
轉瞬,身後背負著巨大累贅的高瘦劍聖躥天而起,並無雙腿只有兩柄長劍為足的白發老者飛速躍過了那道自己創造出來的鴻溝長線,孤身陷入西域大軍之中,青霜神劍上的青芒罡氣陡然間粗如巨樹,並暴漲了整整幾十丈的長短,一條神通非凡的「青龍」在當今劍道聖人的手中開始恣意舞動粗壯的霸氣身姿,兵戈陣中恰若有耀眼奪目的青色龍卷瘋狂殘虐絞殺,被中原愚昧百姓稱作「劍神」的面具老者如入無人之境般大開殺戒,人頭和斷肢結伴猩紅鮮血四處亂射,場面之恐怖震撼絲毫不亞于佛教中對輪回地-獄的血腥描述。
嬴老劍聖以那套堪稱舉世無雙的劍道劍術「霜刃把示君」肆無忌憚的血虐屠戮西域四國聯軍,那些品質上乘的武器和甲冑在嬴姓劍神的青霜劍下均顯得宛如點心酥餅一樣脆弱不堪,輕觸即碎、微踫即裂,完完全全無可與其相較匹敵,普通戰士面對殺力通天的神明謫仙人,只有束手待斃這一條路可走!
站在溝壑東邊的魏頡瞪圓雙眼望著被關昭喚作劍聖、被中原人譽為「劍神」嬴秋嬴老前輩在萬軍叢中以天下第一劍術霜刃把示君殺敵伐賊的姿態,即使是親眼目睹過嬴秋在萬米高空處殺死劍狂龍蠡那場超級戰局的魏頡,此時臉上也難掩那份震驚動容的神色。
這一刻,這名魏姓年輕人才總算徹徹底底的明白了何為戰神萬人敵、何為所向皆披靡、何為殺人如割草、何為陷陣似無人!
終于知道原來那些活在神話里的江湖無敵之人,一旦陷入了詭譎莫測的沙場,同樣也還是那麼的無敵!
在手刃了不下兩萬人後,白虎皮老劍聖突出包圍圈並殺至了烏宛國國君的身前,嬴秋無視四面八方襲來的槍林箭雨,抬起手里的神劍青霜飛速割掉了那個信奉大辜神的國君田重顏的腦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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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姓田的西域異族重兵王者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終身信仰的名為「辜」的無上神明,在仙界天庭見到白虎帝君白僉時是怎樣的卑躬屈膝、唯唯若若。
霜刃把示君,一劍弒君。
白僉轉世投胎的劍聖嬴秋,劍斬西域烏宛國國君田重顏。
算上被涼王馬朗親手誅殺的焉饕國國君仇合離,被小涼王馬茂陵摘掉頭顱的妲喇國國君糜屋吉。四國中僅剩婁蘭國國君宮之鵬尚存活于世,四已去三,聯軍原本傾巢而出的三十二萬如今已僅剩十三萬,其中屬于婁蘭國的兵馬已不足五萬之數。
「撤軍,立刻撤軍!」落敗收兵的號角聲在陽關大平原乍然響起,婁蘭國四余萬騎兵開始快速往西面撤退,妲喇、焉饕、烏宛三國那些群龍無首的所謂的戰士們也個個都再無半分戰意,策馬望風西奔,兵敗如山倒。
本就是西面天空至高主宰白虎帝君轉世的嬴秋摘掉了那個大禹開國時期就在用了的白色人臉面具,面無表情的瞧著那群落荒而逃的西域異族蠻夷,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嘴角微微上揚起來,用那副公鴨嗓子自言自語道︰「凌天驕,老夫這手筆,可比你來得更風流些罷!」
西域人西撤,屬于涼王馬朗的鐵騎軍隊也開始在「小涼王」馬茂陵的帶領下緩緩往相反方向返回了東面涼州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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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錦瑟城金梁王府。
鳳棲屋內。
兩名年歲相差不大的中年男子正在對坐下棋,下的並非是黑白博弈的野狐圍棋,而是昔日楚王燕橫雄首創出來的「象棋」。
象戲兵戰也,傳聞楚王曾驅猛獸以為陣,象者,獸之雄,故此戲兵游戲以「象」名之。
那名身材體格相當高大厚實的白袍男子在短短的半個時辰里連輸三場,心情頗為郁悶,生就一對英氣俊目但容貌卻又不乏溫和儒雅氣度的他將棋子一個接一個耐心的放回了棋盤原本的位置,然後抬頭請求道︰「賈大人,咱們再來一局,這次你……再多讓我一個馬,怎麼樣?」
對面那名蓄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點頭答應道︰「自然可以。」
一局象棋的時間遠比圍棋來的短,差不多又過了兩盞茶不到的功夫,那名膚白面善的白袍武夫又一次敗下了「陣」來。
「將軍!」儒衣男子車七平六提起對面一個「相」後,笑吟吟的開口說道︰「東方將軍,你又輸啦!」
渾身肌肉強健顯是終年修行苦熬體魄的白袍將軍頗為自嘲的干笑了幾聲,隨後破罐子破摔的說道︰「不下了,你都讓我一個炮一個馬了我都下不贏……唉,賈大人,你象棋的水平怎麼比圍棋還高?」
那位被稱作「賈大人」的中年人正是王朝東南部頭號權勢藩王部下的第一謀士,官拜胭脂公的賈流。而那名體態威風、容貌更是風流瀟灑的白袍男子無疑便是嬴昆麾下第一武將,人送外號「玉面人龍」的鳳棲公東方梧桐。
「熟能生巧罷了,賈某平時閑下來就愛琢磨琢磨棋子,不過比東方將軍多投入些時間而已。」綽號「臥嶺虎」的賈流賈子車低頭幫助自己的同僚將桌上的棋子一個個的擺放入了棋盒之中。
那位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白袍儒將東方梧桐不出門便心系天下,忽然和金梁王手下頭號參謀聊起了西域玉龍關外陽關平原上的那場剛落幕不久的殘酷戰事,並簡單詢問起了賈大人的意見。
曾經為金梁王嬴昆貢獻了不知多少奇謀妙計的賈子車默不作聲良久,繼而慢悠悠的從棋盒中拿起了一只寫有「馬」字的棋子,將有字的那一面朝下,倒扣在棋盤上面。
被軍旅手下們起了個「東方潛龍」綽號,素來便文武雙全的東方梧桐蹙眉凝視著那枚棋子許久,壓低嗓音問道︰「賈大人的意思是,馬反了?」
天下第一謀士賈流淡淡然應了一句︰「是啊,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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