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頡將冰塞川雪滿山兩柄細小飛劍收回了袖中,即使脖子上已沒了任何威脅,為首的兩名士兵依舊呆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最大的變化不外乎就是有了吞咽一下口水的勇氣罷了。
而立在他身後的十來名官府兵卒同樣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有那個為主子出氣報仇的心,卻沒那麼挺身而出拔刀砍人的膽,都希望能沖上去好好教訓這個狂妄自大且口無遮攔的混蛋小子,但卻沒有與內心想法相互匹配的實力,忌憚恐懼于眼前那名紅綢劍客的通天手筆和蓋世修為,還有那首屈一指的「劍仙境界」。
記得數月前有兩名中原的仙品劍修來到了黃龍府,兩位劍仙,一個姓胡,一個姓常,皆是六階凝丹境,一入天闕城,便即成為南院大王耶律鎮江的座上賓、堂上貴客,備受耶律大王器重,用「一步登天」來形容他們晉升速度之快都不為過。
天燭國有一條亙古不變的鐵律,那就是強者吃肉弱者喝湯,更弱者只能活活餓死,龍蒙族的男女老少對待英雄級別強者的感情,那就永遠只會是崇拜和敬仰,不摻雜其他,就是如此純粹!
眼前這個衣著鮮艷華麗的佩劍年輕公子,竟然匪夷所思的也可以御使通靈飛劍,料想此人的修為境界應該和胡常二人差不多,也是六階凝丹境,堂堂正正的仙品劍修。
天燭國少劍修,更少劍仙,所以一位六階凝丹境的劍修,放在這座北方蠻夷的巨大國度里,那是要被當成無上神仙供奉起來日日朝聖、夜夜頂禮的!
那群腰配彎刀的精壯士兵雖人人俱有一階築身境的修為水平,但這一階與六階之間的差距,那可當真不是一般的大,堪稱天上地下的雲泥之別了。
如果說一階築身境修士能被看做是一只尋覓殘羹剩菜的地溝老鼠,那麼六階凝丹境劍仙就是一頭體格健壯的成年猛虎,一吼地動山搖,二吼萬靈膽寒,三吼林中無聲。那些地溝小老鼠就算拼盡全力都沒法對人體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而山間猛虎僅是巨爪輕輕一拍,就能把人的天靈蓋給掀開,這等殺傷能力對比,就是一階與六階之間的差異。
成者王敗者寇,強者生弱者亡的鐵血道理早已印刻在了魏頡的內心深處,這個準確來說連二十一歲都還沒到的年輕人,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的看法,從小到大,不同的年齡段看法也不盡相同,至少按照目前他的狀態來說,認定這個世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凡事也有因果,不論是被殺之人還是被救之人,都有他們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關」要過,善惡循環只爭來早或來遲,罕有例外。
這個世道不存在什麼真理,有的就只有一顆拳頭的硬與不硬了。
拳頭不夠硬,連街邊打架斗毆都贏不了;拳頭夠硬,連一個國家都能被你顛覆了。
大禹王朝統一六國前,魏蜀吳楚韓齊六國的先後滅亡,就是這一「道理」血淋淋的鐵證!
魏頡這麼一個初出茅廬還不到短短一年,二十歲之前都沒怎麼正兒八經體驗過江湖事的弱冠青年人,都能夠輕易明白過來的道理,那群老油條似的狼蠻族士兵又怎麼可能會不懂呢?
對于在官場底層飽受打壓的可憐小兵而言,一般來說有兩種人是絕對不能招惹的。
一種是大月復便便,整體氣質一看便知其顯然是久居高位的貴族人士和商賈豪伐;另一種則是那類鮮衣怒馬,打眼一瞧就知道身懷上乘武學的江湖高手和武林游俠。
前者可能不會很快就要走你的寶貴性命,可能會慢慢的針對于你,讓你陷入無法月兌身的艱難困境之中,直到被折磨得水深火熱、生不如死;而後者一旦被惹不高興了,那麼你的人生也就算是直接抄捷徑走到了盡頭,那等武學大能若想殺你,那簡直是與睡覺喝水一樣在容易不過的事情,輕而易舉,翻手之勞罷了,和碾死路邊一只小臭蟲並無多大差異。
十余名頗具血性氣概,但還是覺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該這般草率便丟棄的狼蠻族士兵幾乎在同時躬身抱拳,行了個江湖人的致歉禮,然後未等那個披穿紅綢的年輕劍修說出「滾」字,便即麻溜自覺的整齊退步,旋即飛奔著離開了此地,頭也不回,落難逃荒一般狼狽。
這處金銀雙市的中間交易隔斷口,再無一名官家兵卒,只余下許多大受震撼的看戲百姓,以及一名連劍都沒拔出來便賺足了面子的年輕劍修。
此時此刻,有部分圍觀百姓的內心想法是︰「我滴個親娘 ,這便是仙品劍修的風采麼?!未免也太帥氣了些罷!老子要是也能隨隨便便駕御出通靈飛劍出來,那以後去大街上,還不得橫著走晃著肩膀走啊?嘖嘖,這位年輕劍仙當真厲害,一柄飛劍還覺著不過癮,居然一口氣御出來兩柄,那老子要能做到這份兒上的話,那和別人打架的時候,直接先飛一柄出來大殺四方,再讓另一柄慢慢給自個兒剔牙,等牙縫里的髒東西都剔干淨了,前頭的敵人也該殺得差不多了。」
魏頡遣散一眾淪為崇拜者的尋常老百姓後,簡簡單單在周邊架子上扯了一個照明用的大紅燈籠,再度牽過那匹後背馱著個彩裙女子的赤焰火龍駒,繼續往少咸山行去了。
夜幕低垂,離開山腳下的那方繁華市集後,沿途再無甚麼人煙蹤跡。
他們雖一路緊趕慢,趕想盡一切辦法節約時間,卻還是沒能在天黑前趕上山去。既然天都已經黑透,那麼就無所謂了,反正手上有燈籠不至于要模黑上山,魏頡對八駿圖名馬之一的赤驥非常信賴,篤定鞍背上的孕婦沈笛不至于會因顛簸失衡而不甚落下馬來,于是也便放寬心,手牽韁繩緩步而行,借大紅燈籠那份光亮,趕著山路。
半路上為了消愁解悶,魏頡和騎在赤馬背上的彩裙沈笛有一茬沒一茬的閑聊著,期間魏頡有問到沈笛作為淮南道暮雲劍派掌門林東升的徒弟,劍術水平和修為境界究竟如何呢?
月復中懷胎的小女子沈笛略顯尷尬的猶豫了一會兒,在魏頡的追問下,方才不得已如實回答,說她其實拜入暮雲劍派連一年都還沒不到,正兒八經練功學劍的時日甚至不足三個月,其他時間都用來和明哥哥談戀愛了。
魏頡面帶微笑連連搖頭,衷心感慨有情飲水飽,原來女性為了追求愛情,當真是事事皆可拋啊!
後來兩人聊到了林明送給未婚妻的禮物,沈笛表示自己的修為那麼低下,拿著那柄品質極高的藍等劍胚轉玉盤,頗有「劍不配人」之嫌,連令之認主都做不到,若不是為了和明哥哥的佩劍溢清寒陰陽氣機鉤連,她才不願意整天帶著那麼一柄沒用的上品好劍走來走去,被人在背地里說閑話,甚至暗中心生莫名覬覦之意呢。
她還說,明哥哥送她再貴重再稀有的禮物,都不如他送給自己的那一雙繡花小鞋,畢竟同為死物,前者冷冰冰的不存在感情都能說送就送,而後者,則是林明挑燈夜戰一針一線刺繡出來的心血,那是包含了對另一半愛的體溫的,兩者相差甚大,不可同日而語。
魏頡笑著調侃說差不多得了,再也不跟你聊了,你這人忒也不會聊天,張口閉口都是你的明哥哥,你這樣,讓我這種連伴侶都沒有的人听著得多嫉妒、多酸吶!成心的吧你,擺明了就是想讓我羨慕死你們啊!
騎在馬鞍之上的彩裙姑娘沈笛頓時「嘎嘎」笑了起來,笑聲開朗活泛好似鵝叫,整具縴瘦身子都被笑得搖搖晃晃起來,好險沒從馬上摔墜下來。
終于算是勉強登上了少咸山。
初入天狼府碎肉城的時候已是半夜,魏頡看來是剛才那陣當眾舞槍呈威風豪氣的勁頭還沒過,所以即便是到了這個點,仍是半分困意都沒有,精神極度亢奮,甚至于說還想找個地方喝點。
畢竟這座名為「碎肉」的巨型軍鎮城池,對于這名姓魏的年輕人而言,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入城後的一路上,魏頡頭腦被各種關于過去的回憶強行充斥著,變得有些昏昏沉沉,連胸口都開始悶悶的,仿佛有一團棉花堵在了里面,說不上來的滯澀,呼吸不暢,喘不透氣兒來。
去喝點酒吧。
既然這麼難受,喝一點,應該能好受一些吧,應該吧。
懷有身孕的年輕女子沈笛講真還是蠻想去睡覺的,但她看到自己的恩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消沉模樣,知道他因為某種特殊原因心情相當不好,便又不忍心撇開離去,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去喝悶酒,自己雖然有孕不能飲酒,但稍微作陪一下總還是可以的。
畢竟若沒有這位公子出手救助,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活活餓死在那條易水河邊了。
在少咸山碎肉城里東拐西繞的逛了逛,一直牽著紅馬赤驥步行的魏頡有了意外之喜,他在某個沿街拐角處發現了一家即使深夜仍不閉門,且客流量著實不小的精致酒肆。
那家街邊酒肆不僅門面裝修別具一格,就連木制招牌上寫著的那個名字,都起得頗有雅興格調,叫做「落花踏盡」。
很明顯,這屋子的名兒出自人間詩聖謝心然那首《少年行》里的一句——「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