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鄭國的「七穆」,幾十年來了,明爭暗斗其實也並不少。事實上,任何一個諸侯國,國內的明爭暗斗都同樣是此起彼伏的,從未斷絕過。
但要放在以前,不管是「西宮之難」也好,亦或是「伯有之亂」也罷,都或是表現得更為直接了當,或是表現得更為「有理有節」。但像如今這般凶狠歹毒的,卻還是頭一遭。
子產能夠容人,但並不代表他能放任這樣的政敵繼續對他產生威脅。
「此事只本卿與當國商議即可,子明你便不要參與其中了。」
子產看著眼前被他寄予厚望的李然,眼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不想讓李然繼續參與此事,自然也是出于一種對他的保護。因為唯有這樣才能讓李然以一個更加純粹和干淨的身份登上鄭國廟堂,乃至是天下的舞台。
李然是個好面子,頂層的那些個藏污納垢之事,能不觸踫就盡量別去觸踫。
李然自然明白子產的用心,他也不由是深受感動。畢竟,聯想起自己當時謝絕在魯國廟堂為官時,與魯侯所說過的話。
如今角色互換,這「受國之垢」的責任,並不需要他再去一力承擔了。能有人能罩著,這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子明你這便先回去吧,如今祭氏族中想來也是事不少的,眼下老宗主他只怕也是焦急萬分了。」
關于祭氏之事,李然一直未曾明言,可子產心中也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李然心領神會,當即便辭別了子產,並返回了自家。
而當他回到家中之時,正如子產所料,所有人都在等著他了。
祭先,祭樂,孫武,褚蕩,鶻翼全都已經靜候多時了。
「主公。」
「先生。」
李然從孫武等人身邊經過,幾人皆是朝著李然拱手見禮。
「嗯,你們這些日子也都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
最後的這件事,畢竟事關祭氏一族的家丑,他覺得還是不要當著孫武等人的面,讓他們參與其中的比較好。
「喲,子明回來了?如何?鄭邑內外之事還算順利嗎?」
祭先當先問道。
李然拱手一揖道︰
「回岳父大人的話,一切都算順利。」
「子產大夫要小婿代為轉達,此次多虧了是咱們祭氏出面,與外邦的行商取得了聯系,這才能得了這些人的幫助。待得四門重啟之後,他定會向國君為我祭氏請求封賞。」
此次事件,祭氏出人出力,子產可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也都放在了心里。
「哎呀,子產大夫過于客氣了,咱們與上卿本就是同氣連枝,還需什麼賞賜?」
「倒是子明你啊,此次你多有奔波,勞累至極。若不是你出謀劃策,城中癘疾又如何能夠如此之快的平復?听說罕當國已經授了你行人之職,那日後你便也算是有官命之人了,萬事更須得小心謹慎才行。」
祭先回首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每一件,每一樁,李然都可謂處理得恰到好處。
能夠得到李然這樣聰明絕頂的女婿,當真可謂是他祭氏的福氣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李然的名聲越是響亮,忌恨于他的人便越是眾多,這樣自然也會給祭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提醒李然萬事更需謹慎小心,其實也就是在暗示李然,切莫因為他個人的榮辱,而牽連了祭氏。
「另外,有些事,你是不是也應該跟老夫說說清楚了?」
話到最後,祭先的目光一轉,一時深沉。
祭樂急忙挽著李然的手臂,向著祭先撒嬌道︰
「爹,夫君這些時日奔波在外,已經十分勞累了,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說也行啊。」
「樂兒,此事事關咱們祭氏一族生死攸關,你莫要多言。」
顯然,她這一次撒嬌並沒有起作用。
祭樂轉過頭來,又往李然看去,與李然四目相對,李然則與她是微微一笑,示意她並不要緊。
見狀,祭樂這才點點頭,站到了一旁。
「岳父大人明鑒,那一日前去子產大夫府上建言,確實是小婿與子產大夫提前商議好的。」
「為的便是想通過岳父,將此消息抖摟出去。」
「此事,乃是小婿之過,未能及時稟明岳父,還請岳父責罰。」
利用了祭先,這一點既然無法否認,索性也就堂堂正正的承認了。
可誰知祭先卻並未因此而惱怒,反而略顯自嘲的道︰
「呵,老夫年事已高,早已不復當年,有些事反應不及,也是正常。」
一開始他並未發覺李然利用了他。
直到後來,官府竟是極為順利的采納了李然提出的三策,他這才意識到這背後可能有些不對勁。
畢竟,就算李然提出的建議再正確,他始終只是祭氏的女婿。以祭氏贅婿的身份在廟堂上提出這三點建議,當國與執政卿事後又怎會完全不過問祭氏的看法?
也就是從那時起,祭先這才反應過來,他可能是被李然利用了。
但是他又一時想不明白,李然利用自己的目的究竟是意欲何為?難道僅僅是需要一個借口或者理由去「說服」子產?
不。
當然不是。
既然李然與子產早有商議,那「說服」子產這件事更可能只是一個幌子,而李然真正要達到的目的絕不在于此。
思來想去,他最終又想起了那些被李然遣返回來的祭氏一眾侍衛。
當初他得知祭樂要調派人手前去別院看守,知道這定然是李然有了發現。所以,這些個侍衛都是他親自挑選過的,可到了後來,祭樂卻又直接把他們給悉數遣了回來。
一開始他倒也不以為意,可後來當他得知有人被勒死在了祭氏別院內,他這才想到李然遣返這些侍衛的真正原因。
只不過他還不敢相信,他想從李然的口中得到證實。
而這,也就是他今日為何一定要等李然回來的原因。
「老夫歷經數十年商海沉浮,大風大浪也見得多了。雖然會一時受了蒙蔽,可時間稍長一些,老夫總歸還是能琢磨透的。」
「說說吧,咱們祭氏內部,到底是誰在與外人勾結?」
至此,顯然祭先仍是不知此次癘疾的真相。
他只能猜測自己家族內部有人與外人勾結,至于這兩者之間的關系,他卻始終是拿不定主意。
「岳父大人當真想知道?」
「你覺得呢?」
祭先的臉色格外嚴肅。
無論到底是誰與外人勾結,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他如何能夠忍得住心中的困惑?
李然聞聲,再度與祭樂對視一眼,這才深吸一口氣道︰
「既然如此,那小婿便從頭到尾與岳父大人說上一遍。」
這件事,並非一字一句能夠說清楚的,饒是李然不得不從頭梳理一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