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里,劉縣令急的滿嘴燎水泡,他面前跪著一個干瘦的少年,說是跪著,實則歪坐著身子,滿臉不服氣,「我說老爹,你倒是想想辦法啊,我堂堂一個縣太爺家的公子,總不能給那兩個死人拉去陪葬吧!」
「孽障!你還有臉說這話,都是平日里把你慣壞了,你說弄死誰不好,偏偏死的是素奉延!」
劉縣令恨鐵不成鋼的瞪著他,「還有那個孫犁,你不是說他的命是你救的,甘願替你頂罪嗎?結果呢?」
「他認罪倒是認得干脆,一轉眼就當著欽使的面兒喊冤,你以為這次來得是什麼人?那是陛下的寵臣,是朝廷的欽差!你爹我撐死一個九品芝麻官,連給人家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讓我想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你說啊——」
桌邊的茶壺應聲而下, 里啪啦碎了一地。
劉唐從來沒見過自家老爹發這麼大火氣,心底難免怵得慌,但他素日里跋扈慣了,哪里是忍氣吞聲的主兒,嘴硬道︰「孫犁的事兒我也沒想到啊,那個狗雜種,喂不熟的白眼狼,也不想想當初逃難而來是誰給了他身份,讓他能安家立命……」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劉縣令怒火稍平,「你就給我呆在這兒別四處亂跑,我去找欽使大人想想法子,看看怎麼保住你這條小命……」
「知道了。」
意識到情況不容樂觀,劉唐難得沒有再鬧騰。
縣太爺匆匆去見欽使,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衙役們只看到縣太爺劉璋低眉耷眼的出來,又匆匆離去。
很快,開衙的時辰到了。
與往日不同的是明鏡高懸的匾額下坐著的人不是縣太爺,而是朝廷來的欽使,在欽使身旁不遠處立著一道山水屏風,淡寫輕描的絹布上隱隱照出道人影來。
縣太爺同皂班衙役同站在堂下,小心的往那方向覷了眼,隨後又很快垂下頭去,臉上神色忌憚莫名。
「把人犯孫犁帶上來。」
「威武——」
隨著殺威棒落,孫犁戴著鐐銬被推入堂中跪下,縣太爺看到他瞳孔驟然一縮,濃烈的殺意翻涌起來。
「罪民孫犁,叩見欽使大人。」
孫犁就像是沒看到縣太爺吃人的眼神一半,端端正正朝著堂上一拜,欽使顧城聞言道︰「把你先前在大牢中說的話再說一遍。」
「是!」
孫犁仰起頭來,一字一頓道︰「罪民受人脅迫頂罪,現狀告劉縣令家公子劉唐奸殺人命,戕害無辜,求欽使大人明察。」
「你說劉唐殺人,證據呢?」
顧城問道。
「衙門關于死者尸體的筆錄或許能被篡改,但人的記憶不能,罪民請奏大人傳召素奉延之女素嬈上堂對峙,並即刻著人羈押劉唐。」
話音剛落——
「大人不可!」
劉縣令听了這話立馬駁斥道︰「就憑著一個死刑犯胡言亂語說的話要緝拿小兒,下官不服。」
「劉大人。」
顧城冷眼看著他,「堂前翻供是他的權利,既然他指名道姓供出劉唐,按律就該拿人細審,難道你的想法比我大雍朝的律法更重要?」
「下官,下官不敢……」
劉縣令在他冷銳的逼視中下意識退了兩步,這一退,先機盡失。
衙役們當即分成兩撥前去辦差。
素嬈來得很快,身後還跟著趙平,看到他們,縣太爺面上隱忍的怒火幾乎快繃不住,而孫犁始終低埋著腦袋,仿佛地磚里有什麼格外吸引他的東西。
「民女素嬈見過大人。」
「草民趙平叩見大人。」
兩人齊齊行禮,顧城莊肅的面上破天荒露出抹溫和之色,輕道︰「姑娘就是素大人的愛女?真是久聞大名,來人,看座!」
「謝大人。」
素嬈听到那句‘久聞大名’,面上掠過抹異色,轉瞬即逝,就著衙役端來的矮凳坐下,順勢又往屏風後看了眼,很快收回視線。
至于趙平,包括顧城在內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的忽略了他。
「剛才欽使大人是不是在套近乎啊?」
堂外有衙役壓低聲音跟同伴說道︰「素姑娘一直待在這小地方,他哪兒來機會久聞大名?」
「這不明擺著的嗎?京都來得大人物啊,看上她了!」
「不會吧?那些公子哥兒山珍海味吃慣了,難道也想嘗嘗野味?」
幾人擠眉弄眼的互看著,突然想到了些什麼,齊齊笑開。
這些話正落在撲空回來稟告的班頭耳中,他錯身而過的瞬間,厲聲警告道︰「把你們的臭嘴都給老子夾緊了,再敢胡說八道,小心你們的舌頭。」
「知道了頭兒。」
幾人縮了下脖子,諾諾應了聲。
班頭快步邁入公堂,俯身道︰「啟稟大人,卑職們去劉家抓人時,翻遍了整個宅子都沒找到劉唐,他大概是逃了……」
說罷,班頭瞥了眼劉縣令,听底下的弟兄說,在開衙前他特意回了趟家,大概率就是那時把人給放走了。
不過任他們怎麼月復誹猜疑,明面上誰都沒多一句嘴。
「這個逆子!不過是問個話他跑什麼。」
縣令氣得直拍腿罵人,說了半天,沒人理會他,這樣的冷淡反應多少讓他有些尷尬,遂俯身抱拳道︰「都怪下官教子無方,還請大人恕罪,大人放心,下官必定盡快張貼公文,把人給找回來……」
堂上沒有吱聲,一片死寂。
落針可聞。
緊張的氣氛里縣太爺不敢擅自起身,只得僵硬著身子保持彎腰的姿勢,孫犁和趙平听到劉唐跑了,臉色都頗為難堪,沉如鍋底。
外面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此刻除了高坐公堂的顧城和屏風後的言韞外,恐怕就只有素嬈能淡然自若,她瞥了眼自作聰明的縣太爺,一縷諷笑掠過眼底。
這位老大人是真將別人都當做傻子來看,他想著朝廷欽使必然不會在此地久留,所以先將兒子送走假意緝拿,等欽使離開後再把人接回來,到時候就可一切如舊。
可惜啊,他在做夢!
「欽使大人?」
劉縣令等的腰肢酸軟,幾乎站不穩,強撐著精神試探的喚了句。
堂上之人恍若驚醒,倦聲道︰「本官晝夜兼程疲乏的很,劉大人剛才說什麼?」
「下官說緝拿公文……」
「緝拿啊!不必了!」
顧城大手一揮,似笑非笑道︰「忘了跟劉大人說一句,本官進城時留了些侍衛在外面,他逃不出去的。」
「什,什麼?」
縣太爺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幸得身旁衙役眼疾手快將他扶住,才不至于當眾出丑,好容易站穩身子,他抬袖就要擦汗,堂上那催命般聲音再度響起︰「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劉大人你看,你家逆子這不就來了?」
眾人下意識回身望去。
衙外圍觀的百姓不知何時讓開了一條道兒,一個穿金戴玉的身影在銀甲侍衛的裹挾下,不情不願的踏進了縣衙大門。
還沒等上公堂,那人遠遠看到劉縣令,扯著嗓子一聲干嚎︰「爹,你快救我,他們踹得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