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一隊人馬頂著瓢潑大雨從蜀州出發,前往泰安城。
黃世仁被關押在一間囚車里,頭被枷鎖固定在車頂外邊。囚車的柵欄高度不高不低,讓黃世仁做不下去也站不起來,只能保持一個近似于扎馬步的姿勢呆著車里。都尉的官服已經被扒了個干淨,穿著一身粗布麻衣,披頭散發,形容枯槁。
黃樹被派往泰安城送信遲遲未歸,卻等回來了張韜,緊接著自己就被捉拿下獄,由羽林衛押往泰安城向趙光復命。黃世仁艱難地扭轉頭看向後方,除了自己之外,都是些蜀州官場上不起眼的小角色。黃世仁苦笑,自己已經成為了棄子。
趕在入夜前過了劍門關,進入隴州地界,雨終于停了。負責本次押送的羽林衛首領,命令手下找了個干淨地方,一群人升起火來,將身上濕透的衣服烤干。蜀道本就難行,再加上連日的大雨,即便是身為皇城中數一數二的羽林親衛,也有點吃不消。安排了人守夜以後,都進入了夢鄉。
子夜時分,一群黑衣人出現在羽林衛的營地外圍。火光未滅,營地中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羽林衛橫七豎八的躺在火堆旁,只有幾人在放哨,也是精神不振。長長的囚車隊伍一字排開,耍向火堆的另一個方向。黑衣人中的一個,手執雙刀,對另一個人說到︰「快點認清楚是哪個,等我們一行動,你負責解決他。」
那人手中扣著一把匕首,點點頭。領頭人手一揮,身後的隊伍拉弓射箭,弓弦聲驚動了值夜的羽林衛,瞬間警醒,發出哨聲。雙方迅速交戰在一起,羽林衛因為在火旁,簡直是活靶子,被弓箭手逐一點殺。反應過來的羽林衛首領趕緊命令手下將火滅掉,順著弓箭射來的方向展開反擊。
火光一滅,拿著匕首的黑衣人按照記憶中的位置,迅速朝囚車隊伍模進。被喊殺聲吵醒的囚犯們,龜縮在囚車中,不敢發出聲音,生怕被誤傷。終于到了黃世仁的囚車所在,黃世仁驚喜交加,問道︰「你是什麼人,是來救我的嗎?」
黑衣人面罩下閃過一絲痛苦,壓低聲音說到︰「我是來殺你的。」
盡管他可以改變聲音,但是黃世仁還是覺得熟悉,目光向下看去,那黑衣人的手上還纏著紗布。黃世仁目光中淒涼頓生,說到︰「原來是你。你投靠了他嗎?」
黑衣人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的戰局,咬牙道︰「你的家人,我會幫你照顧,盡量不會讓他們被牽連。」
黃世仁搖搖頭道︰「算了吧,你也不過是他的一條狗,如何能護他人周全。」
黑衣人恨他說的難听,咬牙握住黃世仁的脖子。黃世仁雖然是軍中出身,多年來的酒色早已將身體掏空,再加上心念俱灰,無心反抗。很快就面色青紫,吐出了舌頭。黑衣人用缺了兩根手指的手,扣住匕首,手起刀落,將舌頭從中劃斷,扔在一旁,隨後松開手遁去。
黃世仁雙手握住嘴巴,可是鮮血還是從指縫中源源不斷的流出,他想大聲呼喊讓人來幫忙,可是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
黑衣人得手之後,發出一聲怪異的長嘯,隱藏在黑暗中射箭的其他人迅速向這個方向靠攏,一行人在夜色中逃走。等到沒有弓箭再射來,羽林衛重新點起火堆,巡視營地。只听一個衛兵大喊︰「不好了,有犯人死了。」
羽林衛首領趕過來,看到黃世仁已經斷了氣。嘴角的血順著囚車的柵欄流了一地,車下還有半截舌頭。首領眼楮一轉,說到︰「犯人黃世仁,畏罪自殺,咬舌自盡了。」
旁邊的羽林衛看著那斷面光滑的舌頭,誰也沒吭聲。
天光漸亮,送走快馬去泰安城報信的羽林衛之後,剩下的人收拾東西,再次啟程。黃世仁的半截舌頭扔在他的囚車里,旁邊是已經面色發青的尸體。
泰安城還沒到,黃世仁已經有了新的去處。
陳老實剛開始牽著孫子陳平,跟著人流朝都安縣走。中途的時候,那個他們說姓靳的縣令還讓手下給大家分發了食物和水,也沒有急著趕路,看著有人累了,就停下來歇歇。即便是這樣,小孫子走到後來也開始耍賴不願意走了,硬是纏著陳老實讓他背著。陳老實剛要彎去,那姓靳的縣令騎馬湊了過來,手下人將陳平一把抱起,遞給了馬上的靳川。靳川對著陳老實笑了笑,豪邁地喊了一聲駕,原本還以為他倆就要飛奔而去的陳老實,眼看著那馬噴了噴鼻子,依舊慢條斯理地小步邁著。靳川尷尬地又笑了。
盡管馬不快,對于陳平來說,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他仰頭看看將自己抱在懷里的靳川,又低頭看看跟在馬的身旁一起走著的祖父,心里不害怕了。小手抓緊了馬頸上的鬃毛,眺望著遠處已經依稀可見的莊子。
靳川將一個水袋遞給陳老實,問道︰「老丈哪里人,這個小孩子,是你的孫子嗎,怎麼不見他的父母。」
陳老實雙手接過水袋,連連道謝。听了靳川的話,半天不言語。靳川也不著急,等著他緩緩開口道︰「老漢本是巴南的村民,家里人都被被該死的惡兵害死了。只剩我和小孫子被擄來,原本是要給賣掉的。听說是鎮國公府上的小公子心善,救了我們。那公子帶兵進城那天,老漢遠遠看見過,是個有威風的,鎮國公有個好孫子。」
靳川想起這幾日和自己打交道的張不周,也是不禁心內感慨︰盡管年紀確實不大,但是做事頗有章法。就拿這次的計劃來說,想的這麼周全,令人贊嘆。
靳川道︰「老丈有所不知,咱們這次要去修堤修河道的莊子,就是鎮國公封地所在。而整個工程的發起人,正是你口中的張公子。」
陳老實滿臉的驚喜,問道︰「靳縣令此言當真嗎?那張公子是我們的大恩人,要真是如此,倒是給了我們報恩的機會。」
靳川將手中馬鞭指向前方道︰「都安縣城就在前方,那河道以南的半個城,就是張家的莊子了。」
流民們進入莊子的時候,沒有人來迎接。靳川帶著人,循著人聲行進,總算是找到了眾人所在。
張不周後背的傷口,已經結了痂,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痕跡一時半會還消不下去。這會的他,月兌掉了上衣,帶著四兄弟和莊子上的青壯一起,正在干著搬運梁木的苦工。砌牆搭瓦需要技術,張不周做不來,只能出出力氣。盡管谷雨謝意等人一再勸阻,深感這具身體素質太差的張不周還是堅持要跟大家一起,最後就選中了這個和軍中肩扛原木差不多的活兒。
按照張不周的設想,原本是要將所有房屋修繕起來,只是經過評估後發現,這樣的工程量實在太大。二次考察以後,張不周決定將其改造成為大通鋪。于是舊房中的牆體都被拆掉,空曠的地上,用木頭搭起架子床,還是上下兩層的,按照給出的圖紙設計了便于的階梯。莊子上的木匠一邊感嘆張不周設想巧妙,一邊加班加點的忙活生產。
靳川上前叫住張不周,看著這個親力親為的國公府公子,總是覺得很別扭。「張公子,這是要蓋什麼房子,怎麼不見正房廂房倉房呢?」
張不周擦了擦汗。看向他身後帶來的約模五百人左右的流民,有點疑惑,回答道︰「這個啊,我叫他大通鋪。想要安置做工的工人,現在修房子已經來不及了。這種大通鋪,用木頭架子做床,上下兩層,一字排開,容納數量是以前的好幾倍。按照莊子上的廢宅數量,一萬人都住的下。特殊時期,也顧不上什麼隱私的了,到時候男女分開,設立兩個宿舍足矣。」
靳川微微頷首,兩層雖然不算高,但是住在上面的人想來還是會有些害怕。不過張不周說得對,這種時候,有地方安置人已經不錯了,真要按照家庭去分房到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靳川將宋山叫上前來,向張不周解釋道︰「這些流民被害得怕了,不相信會有男女老少全都要的活計。本官對于你的設想也是一知半解,說不清楚。這位是宋山,算是流民的代表。還請張公子給大家解釋一下。」
張不周了然,所謂一朝觸了電,十年怕網線。這些人只是流民,並不傻。環視了一圈,發現男女老少都有,想來是流民派出這些人來做個驗證,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張不周笑道︰「首先跟大家介紹一下,我呢,是鎮國公張韜的孫子,叫張不周。這都安縣城的南城,也就是現在大家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鎮國公府的封地。只不過近年來,走馬河和岷江水越發的暴躁,導致莊子上的田地被沖毀的厲害,因此,我們要修建堤壩,再開一條新的水道。莊子上人口不足,因此才拜托了靳縣令招大家過來。」
宋山行了一禮道︰「公子高義,我們這些人能夠重獲自由身,全靠公子出手,大恩不言謝。既然是國公府上有需要,我這就回去告訴大家伙,速速趕來。」
張不周道︰「我出手並不是圖你們的回報,只是單純的順從自己本心罷了。一碼是一碼,莊子上不會讓大家白干。你回去可以和他們說,凡是出力者,管吃管住。從下月起有銀錢可以發放,數量不會太多,最多也就是能喝上幾頓酒。不過等到完工了,有想留在都安縣扎根的,我想靳縣令一定不會拒絕。」
靳川品了品張不周的話,按理說國公府封地的莊戶在戰火中損失了三分之一,眼下正是補全份額的好機會。但是張不周剛才所說,明顯是要將這些人都歸給都安縣城所有。凌國地方官的考核,無非是人口、土地、文教、武備等幾個方面,如今一下子多出了近萬人口,靳川的三年考評上就有了可以重點書寫的一筆,怎麼會拒絕。想到張韜的來信,靳川了然,國公府果然是不想在這件事上留下任何為人所詬病的地方。行事如此小心,到底是因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