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南國 第三十章  北城

作者︰不慕桃花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靳川很為難。

不同于都安縣南城的國公府封地,即使再怎麼困難,也有國公府兜底。都安縣北城是整個蜀州出了名的窮地方。

北城歷史悠久,原本名為吳家莊。在都安縣設立以後,將吳家莊囊括進來,成為了一部分。顧名思義,北城的主要姓氏就是吳姓。蜀地志記載,吳姓源遠流長,在天元大陸上的歷史長河中,出現過不少名人。吳姓耕讀傳家,是劍南道名望第一的大家族。最為重要的是,吳姓一族是前朝大成王朝的死忠臣民,對于揭竿而起的張韜和謀國篡位的趙家都沒有什麼好感。在凌國建立後,吳家幾次拒絕趙光的詔書,不肯出仕。趙光雖然憤怒卻也無可奈何,他不敢頂著天下文人的罵聲去動號稱劍南道文人脊梁的吳家。武人用刀殺人,文人用筆殺人。武人一刀殺一人,文人一筆卻可能讓天下大亂。趙光將張韜的封地選在都安縣,未嘗沒有嚴加看守的意思。

吳家人自持讀書人的身份,對于商賈手工一事一向看不上,只肯躬耕于田。族中人口越來越多,田地卻沒有增加,吳家這些年變賣了不少祖上傳下來的古董金玉,卻還是越來越捉襟見肘。

吳氏一族的老宅堂中,靳川坐在下首,低頭喝著茶,靜靜等待主位上的老者發話。

吳家這一代的家主叫做吳權清,一身文士打扮,衣衫雖然很干淨,但明顯是穿了好幾年的衣服了。一族族長,面見客人的時候居然穿著幾年前的舊衣服,吳家的境況恐怕比外面傳言的還要嚴重些。

吳權清雖然舉止文雅,只是膚色生的實在黑了一些,看起來更像是老農。他佯裝品著那質地下乘的清茶,想著靳川剛剛說的話。

那個在蜀地率先舉起反抗大旗的狗賊張韜,倒是生了個好兒子,更是有個好孫子。好兒子指的是張二良,對于這個拋下軍中職位和國公府公子的身份,跑到南城去潛心教書的狗賊後代,吳權清是很欣賞的。因此張二良時常來北城找吳氏族人探討學問,他也沒有阻止,甚至給面子地借了幾本吳家傳下來的手抄孤本給張二良。沒想到的是,張韜唯一的孫子,來到莊上沒幾天,居然就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剛听靳川說到他的計劃,即便是活了將近七十年的吳權清也嚇了一跳。

吳權清放下茶杯說到︰「若真如靳縣令所言,對我蜀西之民來說,的確是一件大好事。」

靳川恭敬道︰「走馬河連年泛濫,近年來水勢越漲越高,前不久的那場雨,舊堤只是幾個小缺口,南城的田地就已經淹沒了不少了。本官忝為一地縣令,不能為百姓解決此難,實在有愧。只是都安縣上的情況您老也清楚,我是有心無力啊。所幸張不周公子高義,國公府一力解決了南側的舊堤修補之事,連新堤的建造和新河道的開鑿,也是擔了起來。吳老,我今日來,是想和您商議。咱們北岸的舊堤該如何是好。」

吳權清道︰「北城之事,說到底其實還是我吳家之事。南岸堤壩修補起來,那面臨洪水危險的就是我北城百姓了。靳縣令放心,我吳家一定會將舊堤修補起來。」

靳川手上模著已經掉了漆的雕花座椅扶手,眼楮偷偷打量著高堂的屋頂角落處厚厚的蜘蛛網,苦笑道︰「本官有句話,吳老听了不要生氣。北堤要修補,只是如果由吳家一力承擔,恐怕撐不住吧。」

吳權清冷哼一聲︰「即使舉吳家耄耋垂髫之力,也能修好,保管不會叫他南城人看了笑話去。」

深知吳家對國公府積怨深重,靳川道︰「吳老不要說氣話,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吳家人再能干,也肯定及不上南城人再加上那幾千流民啊。更何況,修堤壩是件辛苦事,肉食上的供應,花費巨大。不是我要打您的臉,吳家的錢財,想來肯定是不夠的吧。」

吳權清怒目而視,盯著靳川看了半天,許久像泄了氣一般,身形萎靡了一點道︰「那靳縣令有什麼好辦法。」

靳川道︰「堤壩一定要修,無論南北。這是咱們都要達成的共識。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就是受張不周公子所托。他知道,如果由張家人來說,願意幫咱們北城修堤壩,一定會被拒絕,所以讓我從中間斡旋。」

吳權清道︰「他張家有那麼好心,願意幫北城修堤?」

靳川道︰「實不相瞞,張家之所以願意一力承擔新堤和河道的建造,是因為本官應許了龍嶺平原的土地給他們。到時候荒澤變良田,張家並不虧。至于願意幫北城修堤,卻是張不周公子新提出來的想法,他說不能以鄰為壑,將風險都推到這邊來。因此願意出工出錢,也不再索要額外的回報。」

吳權清沉默不語,半晌道︰「茲事體大,老夫雖然是一族之長也不能專斷獨行,等我和族人商議過後,再給靳縣令答復。」

靳川起身拱手告辭道︰「還請您老多費心,盡早給本官個答復,秋汛不等人啊。」

白日里靳川呆過的屋子內,八把椅子都坐上了人。吳氏一族的族老們匯聚在此,等到吳權清說完,脾氣火爆的吳權懋就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此事萬萬不行。張家是狗凌國的走狗,讓他們的人進來,我第一個不答應」。眾人紛紛應和。吳權懋接著說道︰「大哥你就是要面子,要是我,今天就將那狗縣令一並打出門去。上吳家的門來羞辱人,當真欺我吳家沒人了嗎?」

吳權清環視堂下,見眾人都是一臉氣憤,說到︰「就事論事,就人論人。修堤壩一事,我吳家又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實在無力做成。如今南堤修起來後,北堤要矮上不少,要是走馬河將北城整個淹沒,淹沒了田地還好,要是淹死了族人,淹沒了祖墳,那我們就是吳家的千古罪人。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吳權懋憤憤道︰「姓張的沒一個好東西。好端端地修什麼河堤,還要派人來北城,肯定沒好心。反正我不同意。」

八個人里,有幾人出聲支持吳權懋,也有人思索著吳權清說的話,沉默不語。場面一時間陷入僵局。

一個吳家後輩突然來到門口,先在門外對著各位長輩恭敬地行了禮,得到允許後才進入堂內。

吳權清問道︰「有什麼事嗎」

後輩恭敬道︰「稟族長,張二良來了,求見族長」

吳權清道︰「應該是來歸還上次借的書。跟他說我吳家正在議事,他歸還了以後自行離去即可。」

那後輩道︰「族長,張二良說他不是為了還書而來。他還說,知道族長和各位族老是在商議何事,他能幫吳家解決問題。」

幾個平素里與張二良交好的族老說到︰「既然如此,那就請他進來,反正這事是他兒子提出來的,和他也月兌不了關系。」吳權清道︰「也好,那就請他進來吧,去添把椅子,沏杯茶來。」

張二良還是萬年不變的一身白衣,臉上帶著溫和笑意走進堂內,和眾人見過禮後,端坐在末位的座椅上。

吳權清稍有點尷尬道︰「不是吳家不懂禮數,讓客人坐在末座。張吳兩家的事,你也清楚,在吳家的大堂中,給你一把椅子坐,已經是夠給你面子了。」

張二良擺擺手,示意不在意,開口道︰「晚輩今日前來,所為只有一事。關于張家派人到北城幫著修河堤的想法,是我提出來的。」

眾人倒是沒有多少意外。張不周年紀畢竟還小,未必做得了什麼主。只是張二良行事向來穩重,為何會有這樣的提議呢?」

張不周在食堂吃過晚飯,在老宅的院子里消食。養殖場的工作已經正式開展,張不周不喜歡谷雨在一旁嘮叨自己,就打發她主管那邊,只留了白露在老宅陪著自己。張二良之前派人送了封信來,提出了要幫助北城修堤壩的事情。不清楚張吳兩家恩怨的張不周,本來想自己帶人去一趟,是白露及時阻止了他。思索後,張不周決定讓靳川先出面,這樣即使被拒絕了,至少還有個回旋的余地。張不周對于這個提議,並不反對。要是只修南堤,北城的險情可想而知。將自己家門前的雪都堆到別人家門口去,這種缺德事張不周干不出來。只是沒想到那個除了教書幾乎不理俗事的父親居然會主動提出這樣的想法,倒是讓張不周生出了幾分好感。

白露坐在屋檐下,借著燈籠的光在縫制一個荷包。荷包的走線歪歪扭扭,只能隱約看出來是個鳥的圖案。張不周湊過來將荷包一把搶過道︰「這是給誰繡的荷包,怎麼還繡了個大公雞。」

白露白他一眼,將荷包拿回來,小心地將褶皺撫平「什麼大公雞,這是一只白鷺。」

張不周仔細端詳半天道︰「嘖嘖,你這白鷺繡的,頗得畢加索真傳啊。也不對,人家是抽象派,你這是想象派。你要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來。」

白露站起身來,走回屋去說到︰「不理你了,整日只會挖苦人。」

張不周抬頭看天,月亮不圓,今日倒是能看到不少星星。

從北城到南城的橋上,一襲白衣駐足望天。

明月繁星當空,曾與故人共賞。

明月繁星仍在,故人已成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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