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張二良和吳家說了什麼,第二天吳權清派人去請了靳川,同意了幫助北城修補堤壩的提議。不過吳家也要參與進來,出自己的一份力。
盡管知道吳家和張家恩怨深重,張不周也早就預料到了吳家會同意。在張不周看來,幾十年前的恩怨,到了今天還能有多少人記得。這種有人幫著出錢出力修堤壩的好事,誰會拒絕呢?
找來張松和程三民商量過後,為了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意外,決定將流民中的一部分調往北城,盡量不讓莊子上原本的莊戶過去。按照吳家的意願,這些人的吃喝將由北城來解決,對于這個局面,張不周是樂見其成的。雖然有張三恭在源源不斷的補充物資,但是這些干起活來不要命,吃起飯來同樣不要命的流民每日的消耗高得嚇人。現在有人幫著分擔一些,至少張三恭的絮叨也能少一些。
本來想著將人交給靳川帶過去就好,也不知道靳川抽的什麼風,許是想著給自己所轄之地的兩個敵對大姓調和一下矛盾,硬是在張不周的門前磨了半天非要他一起過去。實在是被煩的不行,張不周叫來四兄弟,帶上白露,決定和靳川一起走一遭。
都安縣城內唯一連結南北城的子規橋上,八百個選出來的流民正由南往北行進。吳家安排了人,安頓、分配、管理,都井井有條。在得到張不周一視同仁,能拿到和南城人一樣報酬的保證後,這些被選中的流民也就接受了前往北城干活的決定。
盡管夏天已經到了尾聲,秋老虎依然熱得很。張不周找莊子上手藝好的竹編師傅給編了兩個草帽,一個自己戴,一個給白露。前世自己風吹日曬,糙漢子一個,這輩子是貴公子,還是要注意保護自己的盛世美顏的。靳川和白露一左一右,四兄弟跟在身後,張不周總算是有了點紈褲子弟的感覺。張三恭這次派回來的車隊,帶了一車的西瓜,等下回去要用冰涼的井水鎮上幾個,又涼又甜,最能解暑。
靳川一路上一半諂媚一半尷尬地陪在身邊。畢竟是一縣縣令,在一個白丁之前,處處陪著小心,實在是有失身份。但誰叫這個白丁身份特殊呢,凌國立國幾年來,只有三位一品國公,其中猶以執掌蜀軍的張韜權勢最盛,要是得罪了張韜,不要說升遷,靳川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蜀地。這一次之所以非要張不周一起來北城,是靳川的小心思。張吳兩家在都安縣城水火不兩立,吳家每年祭祖的時候,都要在扎好的紙人上,貼上張韜的名字,然後怒罵著一把火燒掉。不管張韜是因為什麼原因容忍了吳家這麼多年的侮辱,但是想來如果能夠讓吳家停止這種作死的行為,張韜的心情一定會很不錯,到時候自己的考核評語也能好看一些。
吳權懋帶著一眾吳家子弟,守在橋的這一端。看到張不周一行人的時候,吳權懋的臉色變了變,但還是冷著臉和靳川見了禮,至于張不周,則被毫不掩飾的無視了。有心介紹張不周身份的靳川剛要開口,就被吳權懋找了個話頭攔了下來。張不周也不在意,在靳川看來,身份尊貴又年少輕狂的張不周對于這種無視肯定會很不舒服,他卻不知道張不周體內是個幾十歲的靈魂,對于沒有意義的面子之爭,看的很輕。張不周對于吳家人的反應早有預料,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讓吳家人恨張韜入骨。
靳川話里話外暗示了吳權懋幾次,對方權當沒听懂。眼見著吳權懋沒有領張不周去吳家老宅喝茶歇息的意思,靳川只能換個方向,借著視察北堤的名義將想要離開的吳權懋強行留下。
北側的堤壩比南岸的情況更糟,恐怕也是答應這次一同修堤的原因之一。這樣殘破的堤壩,別說洪水,一場暴雨就可能沖垮,前些天的大雨,北城也有不少田地遭了殃。
找到高處,張不周向四周望去。相較于南城,北城的房屋坐落明顯更有章法一些。一座雖然歷史痕跡比較重,但是明顯要更高更大的房屋座落在中間的位置上,想來那就是吳家的祖宅。其他房屋像棋子一樣,均勻地分散開,拱衛著祖宅。西北方向是走馬河曲折而來,東邊則是陵園。比較奇怪的是,在佔地龐大的吳家陵園旁邊,有二十幾座略顯孤單的墳聚在一起,墳前連墓碑都沒有。
張不周好奇的問道︰「那是什麼情況,是北城的其他姓氏埋骨之地嗎?」
吳權懋臉色瞬間鐵青,死死地怒視著張不周,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其他吳家人也是怒目相向。
察覺到氣氛不對,四兄弟擋在張不周身前,白露在張不周話音剛落的時候,就一把拉住了張不周,示意他不要再說話。張不周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只是不知道錯在哪里。
吳權懋牙關緊咬,許久開口道︰「姓張的,今日讓你過了子歸橋到北城來,是奉了族長的命令。你若是再敢出言無狀,我就算被趕出吳家,也要你走不出去北城。」
盡管覺得對方有些反應過激,張不周還是沒再開口。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幫姓吳的眼看著都要變身紅眼狼人了,還是別刺激他們了。
靳川夾在中間,汗水直淌。他顧不上去擦,上前挽住吳權懋,借口商議事情將他帶到了一旁。張不周興致缺缺,不想再在北城逗留,安排陸升去和靳川交代一聲,自己帶著其余幾人先回了南城。
吃著冰鎮的西瓜,張不周向白露問道︰「我那句話到底問題出在哪,吳家人怎麼那麼大反應。」
白露道︰「這件事不能怪公子您。即使是莊子上的人,也多有不知。我也是曾听谷雨說起,才知道那二十幾座荒墳的來歷。當年大成王朝病入膏肓,封地在蜀州城的前朝蜀王,驕縱跋扈,魚肉三州。當時吳家人在蜀州城中擔任官職的,有數十人。吳家人一向正直,對于蜀王的暴行是看不慣的,多次上書前朝的皇帝彈劾他,只是畢竟是皇親,沒有受到什麼重罰。蜀地子弟活不下去了,起了反抗的念頭。老公爺從蜀地起兵,從者甚多。相對于蜀王,吳家人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們眼里的亂臣賊子,也就是起兵造反的老國公。攻城戰中,那幾十個當官的吳家人,登上了城牆,堅守到最後一刻。幾萬人的大戰,哪有什麼機會去分辨誰是好官,誰是壞官,只要是反抗的,統統都殺了了事。蜀州城破,二十幾個吳家人的尸體和其他官員的一起,被懸掛在城牆上,風吹日曬三日後喂了野狗。
沒有尸首,就不能入祖墳。那二十幾座孤墳,就是為那二十幾個吳家人立的衣冠冢。」
听白露說完,張不周的第一反應並非懊悔或感慨,而是深深的疑惑。
當年的張韜起兵造反,在忠于大成王朝的吳家看來,確實是大逆不道,更何況有幾十個吳家子弟死在這場攻城戰中,吳家人現在只是祭祖時扎張韜的小人罵上幾句,已經算輕的了。今天見到的吳權懋大概在五十多歲,那麼憤怒,搞不好當初死掉的幾十人中就有吳權懋的兒子之類的。張吳兩家,既有國仇,也有家恨。
張不周的疑惑是,如此的深仇大恨下,張二良到底是怎麼說服的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