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醉酒的關系,張不周睡得並不安穩,夢里頭千頭萬緒,亂七八糟。昏昏沉沉的時候,張不周被一陣叫喊聲吵醒。
掙扎著坐起身,想要開口喊人,才發現嗓子疼的厲害。白露照看他到半夜,等他睡熟以後才離開,沒想到張不周還是踢了被子,被夜風吹著涼了。找了杯水潤了潤嗓子,才喊出聲叫白露進來。
天色昏暗,張不周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白露伸手在他的額頭上試了下溫度,還好不燒,給他找了件厚衣服披上,說道︰「寅時末,還沒到卯時。」
張不周裹緊衣服,心中盤算一下,也就是說是凌晨四點多,還沒到五點,問道︰「這麼早,外面吵什麼?」
白露倒了杯熱茶給他道︰「剛剛傳來的消息,北城決堤了。」
張不周一下子坐直了精神起來︰「什麼時候的事,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堵住了沒有?」
白露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懵住了,緩了一下道︰「大概是寅時初的事,一決堤縣衙上就派人出來了。只是雨天路滑,又看不清,磕磕絆絆的剛到莊子上。據來人說,決堤缺口還挺大,他出來的時候,衙差李晟正在帶著流民拼命補救。」
張不周問道︰「吳家人呢」
白露道︰「吳家人歷來是不在堤上過夜的,不過這會想來也已經得了信兒。」
顧不上罵吳家人,張不周火急火燎的穿好衣服就要出去,白露伸手攔住他︰「公子干嘛去」
張不周道︰「還能干嘛去,去北城啊」
白露道︰「公子且听我一言。張吳兩家恩怨且不提,我們這次幫北城修堤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北城決堤,眼下一定是一片混亂,蛛網刺殺一事還沒查出線索,若是公子身處險境,保不齊會給有心之人可乘之機。」
張不周深思片刻,隨即搖頭道︰「顧不上那些了。修堤壩是我的提議,招攬流民修建也是我的提議,眼下北城決堤,我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不顧阻攔,張不周先是叫起四兄弟,又奔程三民和張松的宅子而去。從張松家里的口中得知,兩個管事子時就起來了,帶人巡視堤壩去了,眼下還未回來。張不周帶著四兄弟往堤壩方向走,正迎上巡查回來的眾人。
來不及見禮,張不周急急問道︰「情況如何」
程三民道︰「回公子,我二人巡視未發現可能的決堤點,目前看來,南岸無憂。」
張不周顧不上松口氣道︰「這是個好消息,回頭我給你們慶功。不過剛剛得到的消息,北城一處決堤了。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來送信的人說沒有吳家人守在堤上,我擔心會出事。」
程三民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張不周向眾人抱拳道︰「無論南城北城,都是在這走馬河兩岸艱苦求生的百姓,我想辛苦二位,將莊子上的青壯著急起來,隨我一起去北城幫助堵住決堤口。」
張不周話音剛落,張松道︰「小公子听我一言,非是我鐵石心腸,只是這堤壩決堤,向來是各掃門前雪的事,要說有人幫助,也該是縣衙出面。更何況我張家和吳家積怨多年,公子如果貿貿然帶人去北城,我擔心會生出禍患。」
張不周朝張松施了一禮道︰「大爺爺,修建堤壩一事因我而起,本就該負責到底。吳家人之前既然肯接受流民進入,眼下事急從權,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張松搖搖頭︰「你祖父若是在此,定然不會允許你這樣做。老夫之言皆是持重之言,還請小公子三思。」
見他連祖父都搬了出來,張不周也是沒有辦法。想要繞過張松和程三民,自己肯定是指揮不動莊戶的。沒有他們幫手,帶著一群烏合之眾的流民去北城恐怕也發揮不了多少作用。若是拿出公子派頭,強迫張松,對注重宗族立法的張家人來說,回頭張韜就可能綁著自己在祠堂胖揍。
一籌莫展之際,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無為道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著四個徒弟也找來了這里。張松雖然是在場眾人里輩分最高的,面對無為道人依然要放低姿態。沒辦法,無為道人的身份地位,已經不是輩分和年齡所能衡量的了。
無為道人一手執拂塵,一手施禮,說道︰「諸位居士所爭論的事情,老道已經听明白了。老道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眾人趕忙口稱不敢,請真人示下。
無為道人道︰「我這位徒弟,與此間之事已經有了牽連,這份塵緣已不能說斷就斷。要想不留因果,就要盡善盡美將事情處理好。所以不周徒兒所言頗有道理。諸位居士還請看在老道的面子上,幫不周一把。」
張松無奈只能答應,即使出了紕漏,時候張韜找他的時候他也有話說,只要抬出無為道人,想必張韜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眾人領命回去召集青壯,張不周對無為道人說道︰「謝謝師父幫忙。」
無為道人搖搖頭︰「我不是幫你。我和你說過,凌國人,西涼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人。吳家人和你張家人,北城人和南城人也是一樣,在老道眼里,能救一人是一人,這和親疏遠近沒關系。」
張不周恭敬道︰「徒兒受教了。」看看無為道人沒有離去的意思,張不周問道︰「師父還有什麼交代嗎?」
無為道人道︰「我和你四位師兄,也要去往北城。」張不周剛想出聲阻攔,無為道人道︰「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問心有愧。倘若今日不聞不問,裝作不知,即使無人指責,也會問心有愧,于道心有損。你不必多慮,老道雖然年歲大了,但是這把骨頭卻不比你們年輕人差上多少, 更何況老道不去做那破石挖土的粗活,若是誰有個流血外傷,老道還是能幫忙上藥包扎的。」
張不周只能答應。
幾千人的隊伍,各司其職。張不周和幾位管事,帶著大部分青壯率先出發。張知節和谷雨籌備物資,隨後出發,負責運送石料和其他重物的車隊落在最後。度過子歸橋時,洶涌的河水濺起的水花已經可以拍打在橋面之上。努力的勒住受驚的馬匹,眾人只能下來牽馬而行。張不周面色凝重,遠處的吳家人院落,亮燈的沒幾家。先行出發的陸升已經探明了決堤的具體位置,折返回來帶路。頂著瓢潑的大雨,即使平日來話多的四位師兄也沉默無言。
一路上期盼的場景在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破滅。借著微亮的晨光,張不周放眼看去,北岸堤壩在一處急轉彎決堤,奔騰的河水找到了宣泄口,正在瘋狂涌出。巨大的缺口猶如巨獸長大了嘴巴,正在向這個世界宣泄著它的能量。流民們聚在缺口的兩側,源源不斷地將一車車的石頭倒入缺口之中,只是數量遠遠不夠,無濟于事。
看到大部隊的到來,已經筋疲力盡的流民爆發出一陣歡呼,一直盯在堤壩上的李晟迎上來︰「見過張公子。」
張不周道︰「你是何人,這里現在是誰在指揮」
李晟道︰「小的是都安縣城的衙差,奉靳縣令之命負責北岸舊堤修補之事。靳縣令已經來過現場,目前帶人去吳家叫人了。要說現場指揮」李晟回頭環視一周,苦笑道︰「恐怕小人就是現場的指揮了。」
張不周沒有現在去追究決堤責任的意思,他拍拍李晟的肩膀道︰「南城無礙,我已將所有青壯、物資都帶來了這里,你既然是現場總指揮,那就全都交給你。」李晟剛要推月兌,張不周道︰「靳縣令既然將這里交給你,就代表他信任你的能力,眼下我們對現場情況不熟,交給你就是最好的選擇。」
李晟重重抱拳道︰「承蒙公子和縣令信任,小的必不負所托。」叫來左右比較熟悉的幾個人,吩咐下去︰「將張公子帶來的青壯,迅速領到缺口第一線。讓已經頂不住的兄弟們撤下來先喝口熱湯歇口氣,帶人將窩棚重新搭起來,派人去找吳家要干柴糧食,兄弟們在這賣命,總不能連口熱乎飯都不管。狗日的吳家人,此間事了,老子一定好好和他們算算賬。看到運來的石料沒,能用車推過去的就趕緊推走,推不動的,就幾個人連車帶石頭搬過去。去催催縣里的郎中,到了沒有,抓緊給受傷的兄弟們看一看。要是讓誰落了殘疾,我李晟砸了這些醫館的招牌。」
張不周听著李晟夾雜髒話的吩咐,倒是沒有不舒服,這種情況下和顏悅色的布置任務,反倒是落了下乘。適當的激情一些,沒什麼不好。示意南城人都照著李晟的話去做,自己是個外行,就不插嘴指揮內行了。
陸升湊到傘下道︰「據屬下打探得來的消息,這個李晟,是靳川的小舅子。不過為人確實是有真本事的。靳川派他盯在堤上以來,他和流民同吃同住,對修堤的事情管的很仔細,也很負責,決堤一事,不是他的責任。」
張不周道︰「就你小子心眼多。本公子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發火的魯莽之輩。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沖他那一句兄弟們,就是個好漢子。」
張知節帶來的人迅速支起棚子,張不周尋了處遮雨的地方坐下,昨夜醉的酒這會兒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一路走來又濕又冷,現在難受的很。正要湊到火堆旁去烤火,有人喊著靳縣令回來了。
張不周站起身來,看向遠處騎馬而來的靳川,身後跟著幾個人。
張不周的眼楮眯了起來,很想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