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這些日子很是春風得意。
劍南道發大水,節度使府已經將申請救災撥款和減免賦稅的奏折遞了上去。蜀州周邊,各縣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損失。在這種情況下,沒淹死一個人,被沖毀的良田數量也是最少的都安縣,就顯得鶴立雞群。身為都安縣令的靳川,受到了節度使府的褒獎,與表揚一同來的,還有節度副使許撫遠的宴席邀請。
許撫遠回來以後,將公務迅速接手,讓張韜可以休息幾天。詳細了解了各地的水患之後,對都安縣城的表現,有了極大的興趣。不光是因為修堤有功,更多的是因為,修堤的提議來自張韜的孫子,張不周。許撫遠給靳川的邀請里,寫明了南北城各派一人來參加。
北城吳家人斷然不會出席凌國官員的邀請,南城的代表張不周當仁不讓。在莊子上禁足這麼久,都快憋瘋了的張不周,難得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蜀州城里,高興得不行。問清楚日子,約定與靳川一同出發。
白露是一定要帶的,小姑娘陪自己在這荒涼地方呆了這麼久,怎麼也要給人家點補償。四兄弟不用全帶,陸斗最近在帶著孩子們打軍體拳,強身健體,程耳忙著跟程三民修補關系,那就帶陸升和李大嗣好了。
白露得知消息,興奮的像一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個不停。從櫃里掏出一件件衣服在身上輪換比劃著,對著鏡子左顧右盼。今日難得從庫房抽身回來休息的谷雨,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出聲提醒道︰「這次公子去赴的,是許副使的宴請,你必然是不能上桌的。不過即使是在外邊等候,也要注意言行舉止,不要失了身份。」
白露撇嘴道︰「我一個侍女,哪有什麼身份。公子吃剩下的,能賞我一口就很知足了。」
谷雨听她陰陽怪氣,也不生氣︰「淨說些沒用的怪話,真若是讓你吃剩下的,日後還不得小心你往菜里吐口水。」
白露道︰「說的那麼惡心,人家才不會吐口水。哎,雖然是侍女身,人家可是有一顆公主心呢。」
話音未落,一根發簪遠遠飛過來,白露側過臉將其穩穩接住。谷雨怒色道︰「不要命了」
白露道︰「怕什麼,換做旁人,根本听不懂好不好。」
谷雨道︰「你要是想好好活著,還是管好你的嘴吧。要不然,早晚死在這上面。」
白露連忙「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胡說八道什麼。人家還要跟公子長廝守呢」
谷雨冷哼一聲︰「你越來越沒規矩了。小心那位出手教訓你。」
白露臉色一怔,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神色黯淡下去。
見她這個樣子,谷雨嘆息道︰「你我這種人,不應該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白露沉默半天,突然綻開笑顏道︰「我管它那麼多,真要有那一天再說。」
谷雨看著她沒心沒肺地繼續去選衣服開心的樣子,眼神里滿是無可奈何。
原本是想騎馬去蜀州城,可是受連日的暴雨影響,路況很差。白露擔心為張不周挑選的白色長衫會濺上泥點,死活不願騎馬。無奈之下張不周只得邀請靳川一起坐馬車。
陸升和李大嗣在車廂外駕車,車內的兩個男人看著白露像變魔術一般掏出各式各樣的吃食。張不周詫異道︰「你從哪搞得這麼多吃的?」
白露賊兮兮地一笑︰「食堂的東西人家吃不慣嘛。公子不許個人存糧食,沒說不許存零食。這些是我托三爺的人帶來的,肉脯果干蜜餞糖餅,每一樣都是好吃的。要不是看在公子你的面子上,我才舍不得拿出來。」
靳川在一旁掩面偷笑,張不周尷尬到︰「讓靳縣令見笑了。」
靳川連忙道︰「公子不必在意我。看到貴侍女如此天真可愛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像我妻子年輕的時候。」
張不周道︰「說起來,那天在北城見過的李晟,據說是靳縣令的小舅子?」
靳川有點不好意思道︰「正是拙荊的弟弟。我這也算是舉賢不避親,李晟的能力是縣衙有目共睹的。」
張不周笑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官,靳縣令不必著急解釋。」
靳川也笑道︰「說起來,當初我還是先認識的李晟,後來才認識的拙荊。那個時候,我剛來到都安縣,不瞞公子您說,真的是在南北城之間夾著尾巴做人。所謂政令,根本無法推行。蜀地民風剽悍,就連婦女也潑辣的很,實在是和我家鄉風土人情大相徑庭。一籌莫展的時候,在酒樓喝悶酒時遇到了李晟。從小在這里長大的他,雖然沒讀過幾年書,但言談都很有見地,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我覺得他在很多地方比我要厲害的多。在他的幫助下,我終于慢慢站住了腳,雖說還沒有一縣之尊的威風,但至少不會再出現陽奉陰違,衙差拿我的話當耳旁風的情況。在他的介紹下,我和拙荊成了親,他也在我的引薦下入了縣衙,當了一名典吏。縣衙里有不少人背地里說他是獻姐求榮,他也從不爭辯。只有我知道,這個小舅子,心氣比我想的還要高。這些多半是出于嫉妒的言語,是進不了他的心的。」
張不周道︰「正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鴻鵠又怎麼會在乎燕雀的嘰嘰喳喳呢?」
靳川聞言一臉震驚,將這句話低聲復述幾遍後,抬起頭來道︰「公子真是大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說的真是太對了。」
張不周心底暗笑︰想不到自己這個前世學渣居然還有被人稱為大才的一天,就喜歡你們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白露也是兩眼放光的看著張不周,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張不周被盯得受不了,拿起一塊蜜餞塞進了她的嘴里。
靳川道︰「公子可曾見過許副使?」
張不周搖搖頭︰「小的時候興許見過吧,只是時間久遠,早已忘記了。」
靳川道︰「也是難怪,公子畢竟自由上山,這些年又沒和世俗事打交道,不記得也是正常。」
張不周問道︰「你說不記得,言外之意,我應該是認識的,只是記不記得的問題。」
靳川點頭道︰「這個自然,劍南道何人不知,許副使與國公大人相識相交幾十年,情誼深厚。當今聖上追封的先帝曾送給他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比喻。皇上即位以後,欽賜二位大人聯袂主持劍南道事宜,「張主軍許主政,文與武雙冠絕」,是滿朝文武送給他們的美譽。除了公事,二位大人的私交也是甚好,許副使的夫人,便是已故的的國公夫人給做的媒。「
張不周暗暗思索︰如此說來,許撫遠與張家還真是交情匪淺,自己小時候說不定還真應該認識他。
也許是意識到跟張不周大談特談國公與副使的事情有些不妥,靳川示意一下後,開始閉目養神。張不周無所事事,與白露兩個人玩起打手背的游戲。想不到白露看著嬌嬌弱弱,反應速度快的驚人,張不周便宜沒佔到,手背被打的通紅。
「不玩了不玩了,本公子讓著你你看不出來嗎?居然這麼用力的打我。」張不周將手背舉到白露眼前賣慘。白露似乎被他騙到了,忍不住捏住他的手,輕輕吹著氣。張不周計謀得逞,強行壓抑著不笑出聲。
從都安縣城到蜀州城,盡管是大早上就出發了,可是路況實在太差,一直顛簸到了戊時才到。如果是在莊子上的話,除了手上有要緊事務的人在干活,其他人基本都睡了,哪有什麼夜生活。蜀州城則不一樣,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依然熱鬧非凡。西城是高官豪門的聚居之地,夜間是不許外人隨意進入的。張不周也不想回國公府,明早起來被張韜看見少不得一頓訓斥。要知道這次回蜀州,雖然是許撫遠的邀請,可到底還是沒有收到張韜解除禁足的口信,干脆就不去冒那個險。
靳川留宿在一位同窗好友,現在是節度使府一位文官的府上,張不周四人決定就在東城找一處客棧算了。挑了一家還不錯的安頓下,幾人除了白露,肚子都叫聲連連。白露坐了一天的馬車,困乏得很,回房去歇息了。陸升朝著張不周使了個眼色。
張不周對這個眼色很熟悉,前世的時候那個黑老外隊友經常在出任務回來後朝自己擠眉弄眼的做出這個眼色。
它的意思是,「走啊,我們去找點樂子。」
張不周心思轉動,這具身體還小,有些事還不到時候。不過傳說中的康樂坊,眼下古板的陸斗和谷雨都沒跟在身邊,如此絕佳的機會,怎麼可以錯過。
回了個「走」的眼神,陸升笑得很猥瑣。
李大嗣看著兩個人擠眉弄眼,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也很有興趣的參與進來,跟著一起眨眼楮。張不周和陸升看了半天,愣是沒看明白李大嗣眨眼想表達的意思。許久,陸升問道︰「小李子你在干什麼?眼楮進沙子了?」
李大嗣憤怒到︰「說了多少次了,不許叫我小李子。你就比我大一天,叫什麼小李子。」
陸升笑道︰「大一天也是大。我愛怎麼叫怎麼叫。」
論嘴皮子功夫,三個李大嗣也比不過一個陸升。李大嗣支吾了半天,沒說出什麼來。陸升湊身到他耳邊說了幾個字,李大嗣張開嘴就要喊出來,被陸升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陸升拍了他的腦袋一下道︰「鬼叫什麼,萬一引來注意,被人認出來公子的身份就麻煩了。」
張不周看著李大嗣奇怪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麼了。」
陸升笑得猥瑣道︰「等到了康樂坊,我將給公子听。」
不知道他賣什麼關子,三個人也不騎馬,就走著很快來到一座橋前。
橋的名字叫姻緣,傳說走過這座橋的人如果踩在同樣的腳印上,就是有緣人。實際上,每天走過這座橋的,男人要比女人多出無數倍。
因為踏過姻緣橋,眼前燈火通明的高樓,就是蜀州城內男人一等一愛去的好地方。
康樂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