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坐北朝南,背靠控弦之士幾乎百萬的北境,倚望中原。
兩千六百年前的陳氏皇朝命令這世間天賦最高的設計師,技藝最高的工匠,征調了無數民夫,耗費了無數錢財,這才打造了這座氣勢恢宏的大城。從外向里看去,首先便是巍峨的城牆。泰安城的城牆,歷朝歷代都要被刀劍所傷,那累累傷痕,似乎在告訴人們它經歷過多少次大戰。傳聞當年文聖宋師進城時,竟听到城牆的嘆息哭泣,訴說自己千年來遭遇的痛苦。宋師燒掉了原本要獻給帝王的詩集,捶胸大哭,感嘆天下興亡,百姓疾苦,我輩卻只知道寫些辭藻艷麗討人一笑的詩作,實在愧為讀書人。轉身離去,從此再未踏入泰安城一步,只留下了一部部著史的傳世典籍。
泰安城修的四四方方,東西南北四面城牆,除了南面的城牆開了三道門外,其余三面都各只有兩道門,加起來正好是九道門,每道城門的上方,都坐落著皇權象征標志的九鼎之一。
凌國定都泰安城後,將九門的名字都進行了更換。如今向南開的三道門,自東向西依次名為東華門,正陽門,西華門。而東牆上的兩扇門命名為東直門與崇文門;西牆上的是西直門與宣武門;北牆上的城門名字,則是無數中原人的心願︰永寧門與安定門。
過了九門,就算進了泰安城的外城,也就是玉京城,取自「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的詩篇。傳言當年這里還叫長平城時,南唐的開國君主李鷹顧到訪後留下感慨︰天上的白玉京也不過如此罷。後來流傳開來,泰安成的百姓頗為自豪,凌國也就順勢采用了這個稱呼。
玉京城從外向內,宅院越來越大,裝飾越來越豪華。最外側的街道旁還有擺攤的小販,各式的店鋪,鼎盛的集市,非常熱鬧;而最靠近內城兩儀城的的那一圈府邸,每日里車水馬龍,來訪客人絡繹不絕,但都是談吐不凡,衣著顯貴之士,因為這里,住的都是凌國朝廷第一等的高官。
一輛馬車從西郊的方向,慢慢靠近宣武門,守城門的士卒本來還想著挑開門簾檢查一下,趕車的馬夫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士卒接過來一看,急忙跪下,將令牌歸還後目送馬車遠去。
馬車晃晃悠悠,駛過玉京城,駛過繁華的「宰相一條街」,直接進了兩儀城東南角的一座府邸。馬車上下來的青年男子,比上數月前要瘦上不少,也黑了許多,不過整個人的氣質,卻變得很柔和。
三皇子趙隸因牽扯到劍南道人口買賣案,被趙光半懲戒半保護的送到了皇莊,主持秋收。趙隸是幸運的,同樣是被趕到莊子上,他不用像張不周一樣勞心勞力,頂風冒雨的修大堤;趙隸也是不幸的,因為張不周不用下地干活,而名義上作為「代天子執鐮」的收糧使,趙隸必須親自動手,跟著皇莊的佃戶一起勞作。有皇莊值守太監和記錄言行的侍從在,想要偷懶是不可能的。
三皇子府上的楊長史死後,皇上還沒選派新人來,趙隸也樂得清閑。若是來的像楊長史一樣好擺布還好,若是派來個老學究,真要折磨死人。
洗漱更衣,趙隸再次出門,這一次不坐馬車,因為他要去的,是兩儀城中戒備最森嚴的地方。
趙光成親時,還不是皇帝。當年的發妻在為他生下大皇子趙篆後便去世了。再後來當了皇帝,雖然後宮龐大,但是身份最高的,也不過是皇貴妃,活著的妃子里沒人能當皇後,就連大臣們多次上書要求追封的的那位發妻,也只是得了個貴妃的稱號。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很有趣的情況︰自古以來,皇位繼承講究的都是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而趙光遲遲不立皇後,就代表著膝下四子無一是嫡子,同為庶子。而如果按照長幼來排,依次則是少年從軍,駐守肅州的大皇子趙篆;目前在國子監執掌弘文館的二皇子趙行;剛剛及冠正準備出仕的三皇子趙隸;以及年歲要比幾位兄長小上一些,胡作非為的性子卻已響徹泰安成的四皇子趙楷。
隨著皇子們的年齡長大,朝臣們上書力諫趙光立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只是趙光對此一向諱莫如深,別說朝臣,就是跟在身邊多年的吳驤也是模不清他的打算。
趙隸在莊子上禁足的日子還沒到期,這次也是接了趙光的傳旨,才得以提前回來。只是對于此次受詔進宮,則是完全迷糊。到了封號嫻貴妃的母妃院落,遠遠地便听見趙光的笑聲。
有值守的小黃門通傳過後,趙隸被帶著進了殿中。趙光和嫻貴妃端坐在桌旁,打量著趙隸。「受了,也黑了,不過整個人倒是精神了不少。」趙光似乎心情不錯,語氣輕快道。
趙隸道︰「正要向父皇稟報,皇莊的田地,已經全部收完。看產量,今年是一個大豐之年,這都是父皇帶來的福氣。」
趙光對于這話,似乎並不受用︰︰「什麼狗屁福氣,糧食收的多不多,都是看老天爺賞不賞臉,跟我有什麼關系。你不要和那些油嘴滑舌的人走太近,學些胡亂的話,堂堂皇子,嘴里全是阿諛奉承之詞,像什麼樣子。」
趙隸大氣都不敢出,還是嫻貴妃在旁圓場︰「好了,剛才還說好幾個月沒見隸兒了,有些思念,人給你叫來了,你倒好,一見面就訓斥。」
趙光對嫻貴妃很是疼愛,說到︰「你看到的豐收,只限于泰安城。劍南道剛送上來的折子,秋汛水急,三州百縣,幾十萬人全都遭遇了水患,別說豐收,就連往年的收成都達不到。西涼戰事初定,本以為朝廷可以安穩兩年,沒想到人禍雖去,天災又來,真是叫人不得安歇。」
嫻貴妃道︰「看你最近忙的,面色都不甚好。倒不如趁著今日無事,小憩一會,等到掌燈時分,就來我這,今日我親自下廚,整治上幾個你愛吃的菜。」
趙光似乎頗為意動,點頭答應道︰「隸兒許久未見你母妃,便留在宮中多陪她一會,晚上干脆一起用膳好了。」
趙隸連忙答應。
嫻貴妃跟著送趙光去起居宮殿,服侍他睡下。等到他們走後,趙隸便趕了太監宮女出去,只留下一個相熟的守在門口。月兌掉冠履,披散了頭發,懶洋洋地半躺在塌上,等到嫻貴妃回來看到他,不輕不重地在他臉上打了一下︰「快穿好,像什麼樣子。被人瞧見了,在你父皇那講你的壞話。」
趙隸不情不願道︰「這冠重死了,母妃您不知道,在莊子上干活的時候,我一彎腰,這冠就要往下掉,連帶著腦袋都墜得慌,很是累人。」
嫻貴妃用手指點在他的額頭上道︰「你呀,真是笨死了。既然是干農活,就要有個干農活的樣子,你看哪個農人在田里戴著冠的。」
趙隸撇撇嘴︰「我也不想戴啊,可是皇莊的管事太監說了,皇子就要有皇子的身份,不能和那些農夫一樣,既然行了冠禮,就還是戴著吧,顯得莊重些。」
听趙隸模仿皇莊太監的講話語氣,嫻貴妃忍不住想笑,又連忙制止他︰「嚴肅些,不像話。」
趙隸一骨碌坐起來道︰「母妃,說起來,這事還要怪你。要不是你安排的那個楊長史攛掇,我也不會受牽連,被趕去莊子上受苦受累。」
嫻貴妃道︰「這件事還真是母妃的問題。當初看他學識深厚,又與朝中大臣私交甚篤,便想著是個不錯的人選,這才送到你的府上當了長史。他的事,你父皇都跟我說了,死的好。只可惜污了我兒的名聲。」
趙隸搖頭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就算有人想要污蔑兒臣,我也是不怕的。」
嫻貴妃道︰「你作為皇子,府上是離不開長史的。別的不說,便是迎來送往的禮節安排,就需要有專人打點。前幾日我便向你父皇提起,要安排你出仕了,到時候還不得像你二哥一樣,忙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所以啊,這次我托人仔細打听,想著給你找一個能放心的長史。」
趙隸道︰「那,找到了嗎?」
嫻貴妃用帕子掩住面笑道︰「長史找到了,順便,還有其他收獲。」
趙隸好奇道︰「什麼收獲?」
嫻貴妃道︰「我給你找的長史,是戶部尚書張一溫的妻甥,張一溫你自不陌生。我本是想著派人打听一下他這個外甥的為人如何,沒想到還打听到張一溫家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年齡比你大上兩歲,出落得很標致,性子也很是溫婉。听人家說著,我是越听越喜歡,我想著你既然及冠了,也是時候該定下一門親事。這次找你來,其實主要是跟你說這件事。」
趙隸似乎被嚇到一般,張著嘴巴不說話。
嫻貴妃笑道︰「看你的樣子,是開心到說不出話來?」
趙隸苦著臉道︰「母妃,我還小啊,現在就定親,是不是太早了。」
嫻貴妃道︰「哪里早了,就這我還嫌晚了。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是告訴你一聲而已。等我跟你父皇商量好了,找個合適的機會,便叫張一溫來聊聊。」
趙隸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只是想到什麼一般突然問道︰「母妃,那女子叫什麼啊。」
「她啊,她叫張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