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周沒有時間去顧及兩面之緣的宋念卿,盡管她一度是流言中的重要人物。
康樂坊作為人口買賣案里藏污納垢極其嚴重的一環,光是把樓燒掉並不夠,還有一百來個女子要安排去處。倘若是身份單純的風塵女還好說,這可是重操舊業當然不是好選擇,好不容易燒了個康樂坊,再搞個怡紅樓出來算怎麼回事。
按照謝意所說,康樂坊寄托了楚懷瑾的美好期許,平安健康,喜樂延年。自己的母親,一定是希望這些女子能有個好日子過。
天氣還不算暖和,張不周一大早帶著四兄弟,谷雨白露姐妹兩個,還叫劉福再安排了一批人手。一大群人趕著幾輛車往城外走去。
「公子讓我們找的到底是什麼呀,是很珍稀的奇花異草嗎?長得倒是平平無奇,該不會是某種藥草吧。」白露對于這麼冷的天出城找東西怨念深重。車廂里只有谷雨和張不周,昨天苦思冥想了大半夜的張不周正忙著補覺,睡得一塌糊涂。谷雨也在閉目養神,沒人理她。
白露撅了撅嘴,展開手中的畫。張不周的字寫的不行,畫倒是畫的不錯。不同于這個世界的寫意山水畫,張不周的寫實素描著實讓人眼前一亮。只可惜沒有合適顏料,不然的話用油彩更好辯認。
一棵長得像是蘿卜的果實,上面一蓬朝著四周分開的葉子,公子說這叫什麼「甜菜」,有多甜?
來到城外最近的莊子上,眾人跳下車集合,張不周拿過白露手里的畫,站在車轅上展開給所有人看︰「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我叫它甜菜。第一個找到它的人,獎勵一千兩。」
四兄弟兩姐妹還好一些,其他下人紛紛被如此大的手筆嚇到了。「一千兩,這輩子都不用愁了」眾人看清畫上內容後,都四散開去尋找。
白露興趣缺缺,跟在張不周的旁邊︰「公子啊,這個甜菜,是很甜的東西嗎?」
張不周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嗯,沒錯」
白露給他披上件衣服︰「怎麼困成這個樣子」
張不周道︰「你以為想起來甜菜長什麼樣子那麼容易啊,還要照著樣子畫出來,我生生熬到了後半夜才算畫出來這麼一版相似的」
白露道︰「公子以前見過這個甜菜?」
張不周自覺一時失言,忙道︰「見沒見過不重要,知道它有用就行了」
白露撇撇嘴︰「就算是甜的,又能有多甜,值得花一千兩去找。就算是糖也不值得這個價啊」
張不周蹲,隨手拔下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它不是糖,但是可以制糖。」
白露隨口道︰「我就說吧,不是糖,能制糖有什麼用。制糖,能制糖?」白露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
「干什麼干什麼,耳朵差點被你喊聾了。」張不周揉著耳朵吐槽。
「我的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制糖?若是這個甜菜真的能制糖,一千兩算得了什麼。」
張不周道︰「騙你有什麼好處,這個甜菜確實能制糖。不過嘛,眼下有兩個難題要解決。」
「什麼難題」
張不周站起身,滿眼惆悵的望向遠方︰「第一個難題是要找到甜菜」
「那第二個呢」
「我不會制糖。」
謝意示意拘束的宋念卿坐下「放松點,不用緊張。」
宋念卿施施然行了禮,謝意點頭道︰「不愧是皇室公主出身,禮數沒得挑。」
宋念卿瞬間臉色慘白。
謝意笑道︰「別那麼緊張,放心,你是不是亡國之後,是不是皇室血脈,新宋都滅了這麼多年了,難道我大凌還容不下一個弱女子嗎?哦,對了,兩個,忘了你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了。」
宋念卿倉皇跪倒︰「謝管事,我妹妹還小,不懂事,求您放過她。」
謝意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都說了別緊張,你也好,你那個一心仇恨的妹妹也好,都能活下去。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張不周吧。」
宋念卿疑惑道︰「張不周?」
謝意笑道︰「臭小子居然連名字都沒告訴你」
宋念卿瞬間了然,那名叫張周的公子,想來用的是化名,真名就是謝意所說的張不周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小就在康樂坊長大。楊柳當了二管事以後,將這里搞得烏煙瘴氣,我看不慣才躲了出去。如今事情已經結束,我也是時候重掌康樂坊了。不過,讓你們賣身賣笑這種事,我是做不來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給你們這些人另找一個出路。」謝意看著宋念卿說道。
宋念卿一臉困惑,不明白謝意跟自己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謝意道︰「新宋國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幾年內,就能擁有足夠的銀錢,招兵買馬,修建城池,建立一個盤踞兩州的國家,靠的便是一個足夠珍稀的技術,制糖。按照張不周說的,他會找到一種新的制作糖的食材,至于制糖之法,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宋念卿詫異道︰「新宋制糖,一向是用的甘蔗,公子所說的新食材,指的是?」
謝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叫做甜菜」
按照張不周的回憶,甜菜這東西,雖然主要盛產在北方,可是川蜀一帶也是可以種植的。這種作物習性喜溫,但是卻很耐寒。種植起來又不像水稻一樣那麼費工夫,屬于好打理的一種。眼下凌國舉境缺糖,若是能夠找到甜菜,再加上新宋國的制糖之法,必然能夠緩解這個困境。像上次在莊子上的時候,連結婚和過年都不能多發點糖的局面就不用再發生了。
只是甜菜並不是那麼好找的,重金刺激下雖然下人很積極,可是三天過去還是沒有找到半點蹤跡。無奈之下,張不周只能找張三恭幫忙,在城門處張貼告示,將甜菜的樣子和找尋甜菜的獎勵都公布了出去。眼下城門處每天熱鬧的很,不停地有人從城內出發去找甜菜,也有人帶著似是而非的草來國公府大門口,想要撞大運領走那一千兩。
楊柳死後,張韜像是變了個人,不在家里窩著,而是早早地就上了衙。反倒是一向負責處理政事的節度副使許撫遠,稱病告假。
康樂坊一案匆匆結案,除了主犯楊柳自縊身亡外,還有幾個楊柳平素里重用的手下一並被處死,寫給泰安城的奏折上用的是罪大惡極,畏罪自殺。至于查抄出來的金銀,張韜很清楚地交代了,要封存起來,留著重建康樂坊用。
謝意要重掌康樂坊,必然要再建一棟樓。張三恭每天忙前忙後地圍著謝意轉,听她對新建的樓有什麼要求,生怕她不滿意。張韜罵的吐沫橫飛,可還是沒擋住張三恭的軟磨硬泡。
正月十五這一天,甜菜懸賞令已經又過去了兩天,即便是幾乎全民出擊,也還是一無所獲。張不周情緒低落,若是找不到甜菜,蜀地又無法種植甘蔗,制糖一事,恐怕要落空了。
見他悶悶不樂,已經將事情安排妥當的張三恭非要拉著他出去游玩。張不周本來興致缺缺,奈何張三恭的「磨」字訣修煉得爐火純青,只能被他半拉半拖地拽到了游船上。
正月十五看花燈,猜燈謎,吃元宵,這些前世的習俗,這個世界也別無二致。蜀地的正月,天氣還算不上暖和。平日里只有寥寥幾艘畫舫游弋于河面,多半是以詩會友,把酒言歡的文人墨客乘船游玩,若是能夠觀景有感,寫出首文理通順的詩篇來,那就更稱得上是有所收獲了。今日和往日明顯不同,熱鬧的很,岸上人聲鼎沸,河面上的船只也是頭尾餃接。張不周坐在畫舫上,兩岸的花燈倒映在河面上,燈光與倒影連成一片,隨著水波搖搖晃晃的,煞是好看。
張三恭扔過來一個精美的酒杯,示意他自己倒酒︰「好啦,暫時沒找到不代表永遠找不到,至于這麼愁眉苦臉嘛。」
張不周本無興致,只是突然覺得解酒消愁也不錯,于是就給自己倒了一杯︰「制糖一事如果不成,那謝姨那邊就要重新想辦法安排那些人了」
張三恭滿不在乎︰「她也真是的。康樂坊倒了,我好不容易說動老爺子給朝廷寫了封撤銷康樂坊官營妓坊的折子,還她一個良籍。誰想得到她反倒要在這個時候再重新回康樂坊,還要管那上百個女人,想想都頭疼。」
張不周笑道︰「你是因為謝姨還是不肯和你成親而頭疼吧」
張三恭將酒杯在桌子上一摔︰「臭小子,每日就知道打趣我。」
借康樂坊掀起一場不大不小風波的新任蜀州都尉劉表,也帶上了眼下唯一看在眼里的知事燕洵,也沒帶隨從,兩個人找了一艘不是很保暖的船,讓船家隨意燙了一壺酒,就趁著燈光閑聊起來。
劉表用手將船家準備的五香花生搓去皮,一把花生一下子放進嘴里,見燕洵看向他,笑著說道︰「我這個人啊,出身貧寒,從小就沒讀過幾年書。後來當了兵,盡管認識了些字,可是這禮數嘛,總是會有所欠缺。尤其是在親近的人面前,就更不會端著架子,擺出一副面孔來,要是失禮了的話,讓燕知事見笑了。」
燕洵抱拳道︰「大人言重了」
劉表示意他把手放下︰「今天過節,沒有大人下屬,只有一起喝酒的好友。我呢,匆匆上任,家眷都還沒到,燕知事呢,這大過節的我把你找出來,弟妹不會怪我吧。」
燕洵笑笑︰「她呀,帶著孩子去看花燈了。原本我是要陪著的,可是她嫌我笨,猜不出燈謎給她丟人,就不讓我跟著了。」
劉表哈哈大笑︰「弟妹倒是個有趣的人。」
燕洵端起酒碗,和劉表踫了一下,輕聲道︰「大人,康樂坊一案,就到此為止了?」
劉表沒急著說話,將酒喝完後才嘆息道︰「雖然拔出了蘿卜,可惜帶出的泥,不夠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