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腰、塌背、縮脖子,臉上帶著標志性諂媚的笑。這是下屬見到上官的標準表情,作為浸婬宦海二十年的職業官僚,黃佑深諳此道。
現在孫如游就是這副表情,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腰彎得比自己更低,笑得比自己更加諂媚!黃佑覺得後脊梁很涼,腿肚子有些發虛。
「呦!孫大人,少見少見。」謝有財抱著拳,對著孫如游拱了拱手。手上的手銬鐵鏈「嘩啦啦」直響。
「您這是……!」孫如游看著謝有財手腕上的手銬,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斜著眼楮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黃佑,估計是這王八蛋惹了大禍。
滿京城你惹誰不好,偏偏惹上謝有財這號人物。誰不知道,這貨以前是東來順、全聚德的大掌櫃,又是便宜坊的大管事。這些買賣可都是那位李梟李爺的,如今這京城說是朝廷的,還不如說是遼軍的。
平頭老百姓還不清楚,可身為順天府尹的孫如游卻知道。朝廷的政令,到了如今的京城連個屁都不頂。這當口居然敢把謝有財抓回順天府,這黃佑是嫌命長了。
「這位黃大人看小人卻配飾,這不!送了一副手鐲,就是鐵的磨手腕子疼。還說,在下筋骨有些緊,要到你們順天府松松。孫大人,沒听說你們順天府有好的松骨師傅。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對著兄弟還藏私。不厚道啊!」
謝有財皮笑肉不笑,還不忘調侃一下。
「黃提刑,這是怎麼回事兒?」孫如游冷著臉看著黃佑,到了這當口還是盡快把自己摘出來比較好。
「孫……孫大人……!」黃佑舌頭打結,已經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一輩子練就的沉穩鎮定,這時候都順著汗毛孔變成冷汗流出來。
「黃提刑!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位是李大帥的大管事。同僚一場,本官給你個機會跟謝大管事說說清楚。不然……!」平日里孫如游跟這位黃佑關系還算是不錯,雖然不想攬上身,不過也沒有落井下石。
「謝管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放過下官這一遭。」黃佑也顧不得官體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拱著手求饒。
「哎呦!放過您,在下可怎麼敢。您是官,我不過就是芥菜籽兒大的草民而已。哪兒有資格放過您啊!」謝有財還是皮笑肉不笑的調侃。
黃佑都快崩潰了,您還在下,還草民?您這位草民,順天府尹看到都得撅著。
「其實在下也是願意交朋友的人,也沒有和黃提刑過不去的意思。只是您那小舅子剛剛當著大帥的面兒,調戲大帥的侍女。這有點兒過份了!況且您這位小舅子,平日里名聲也不太好。听說還是您給撐了腰,所以……,您真要恩典,還是去我家大帥那里要比較妥當。
哦!對了!要之前,最好把您那小舅子腿打折。這樣禮貌一點兒!」謝有財是好人,看到黃佑的樣子發出了最善意的體型。
黃佑沒有絲毫猶豫,身體像是安裝了彈簧一樣,一下子就從地上彈起來。一把薅過捕快手里的短棍,在小舅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敲在了他的膝蓋上。
「 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只是一棍子就把大黃牙的腿給敲折了。出手迅捷手段凶殘,一看就是練過。
「哎呦!」在大黃牙的慘叫聲中,謝有財驚訝的叫了一聲。沒想到這位黃提刑還是練家子,幸虧剛剛街面上人多,不然真給自己來一下,今後怕是要變成瘸子。
「敢問管事大人,大帥何在?容下官去拜見。呃……!」黃佑低頭哈腰的對著謝有財說話,可看到謝有財的眼神兒之後,又把話咽了回去。
黃佑反應過來,如今李梟是這京城的主宰。自己這官職想要見人家,恐怕還不夠級別。
「請大管事稟報大帥,下官有重要下情上呈。」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湊到謝有財跟前小聲說了一句。
「哦!什麼事情?」謝有財根本沒當回事兒,一個提刑官而已,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下官听聞,王體乾回京了。」
「當真?」謝有財眼楮一亮。
「真的!」
謝有財回到府里面,李梟正在院子里打軍體拳。這種拳術雖然有些像團體操,但打一套下來鍛煉一體也非常不錯。現在遼軍上下,正在推廣這套軍體拳。能不能派上用場還不知道,全當就是一種鍛煉身體的方式。
李梟不說話,別人也不說話。等他打完了拳,杏兒立刻捧來軍棉襖給李梟披上。
「那個什麼提刑的事情弄完了?」一邊用布巾子擦腦門兒上的汗,一邊看著剛剛進來的謝有財。今天李梟本來準備跟過去看看,可山海關傳來了緊急軍報。
沈陽城兩紅旗內訌,阿巴泰和德格類干掉了代善。拜這年月落後的通訊手段所賜,直到五天之後李梟才收到山海關毛文龍轉來的軍報。
「回大帥的話,都弄完了。提刑官黃佑敲斷了他小舅子的腿,估計這輩子也只能做個瘸子。順天府尹孫大人的意思是,現在衙門口正缺人。建議降三級留用!」
「嗯!」李梟點點頭,現在各級官吏奇缺。說到底,東林黨在讀書人中的勢力太大。有錢謙益那個一代宗師反對,讀書人大多不敢來李梟麾下當差。
雖然可以讓手下軍官臨時充任,可李梟一直認為軍人更熟悉作戰而不是管理。簡單粗暴才應該是軍人的思維,復雜的人事政治絕對不應該讓軍人染指。再說,軍官也他娘的嚴重不夠用。
雖然軍校正在努力的培養軍官,可還是跟不上李梟擴軍速度。現在李梟開始理解,什麼叫做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找到能獨當一面的將軍,真的非常難。
現在李梟手下,也不過就是敖滄海、袁崇煥、曹文昭、祖大壽和滿桂而已。至于吳襄,李梟心里一直對這個人有疙瘩。可能是因為,他有個非常著名的兒子叫做吳三桂。
「跟張先生說一聲,整頓一下吏治。不能讓下面那些官吏為所欲為,都像這什麼黃提刑這樣,百姓們還活不活了。黃提刑他小舅子既然已經被打斷了腿,那就不要浪費。讓人抬著游街示眾,可四九城的游上三天。也算是做了個娃樣子,看看欺壓百姓有什麼下場。」
「諾!」謝有財答應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
黃佑被帶到通州的一間院子里,他認得這是以前便宜坊的總部。房間里只有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人,還有一個正抽著煙的老者。
老者沒見過,可他的眼楮像是老鷹。黃佑覺得,這家伙能看穿他的心肝脾肺腎。
「你叫黃佑?」老陳福彈了彈煙灰,看著渾身不自在的黃佑。
「諾!小人……小人就是黃佑。」不知道為什麼,黃佑覺得眼前這老者給他無窮的壓迫感。
「你說你知道了王體乾偷偷的回京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人的鄰居,是宮里內務府的張公公。平日里兩家關系還不錯,昨天下差喝酒的時候,听他兒子說的。」
「太監有兒子?」老陳福感覺智商受到了侮辱。
「呃……!原是張公公本家佷子,張公公幼年淨身進宮無後,所以過繼過來給張公公養老。」
「哦!」老陳福點了點頭,這倒說得過去。這年頭宮里混出頭的太監,通常都從本家子佷里面過繼一個孩子,以防自己老而無養。
家里的佷子也有不少貪圖太監的權勢錢財,主動巴結著想要過繼到太監家里。反正大家各取所需,又是本家子佷,這種情況非常流行。
「知道王體乾落腳在哪里麼?」
「听說是昨天中午才回來,回來就直接回宮了。住在宮里敬事房,他原本在敬事房就有房子。」
「知道了!你出去吧!」老陳福揮了揮手,黃佑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見禮之後,轉身出去了。
剛剛走出門口,一道刀光閃現,黃佑的脖子開始噴血。
「會是真的麼?」听到外面尸體倒地的聲音,綠珠又給老陳福點了一根煙。
「不知道!這個時候王體乾回京城干嘛來了呢?皇帝想要回京?沒听南京那邊傳來消息,依照現在的情勢,錢謙益應該扣著皇帝玩挾天子令諸侯的把戲才對。他絕對不會放皇帝回京!」煙點著了,老陳福卻沒有抽。夾在手上眼神悠遠,似乎要看破千山萬水一直看到南京去。
「王體乾這次回來,沒有立刻見大帥。這有些蹊蹺!」
「應該他還想觀察一下,咱家大帥究竟是想自立,還是忠于皇帝。如果想要自立,他就會帶著金銀跑路。找一個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了此殘生而已。如果大帥還忠于皇帝,他就會鼓動大帥南征,把皇帝從錢謙益手里救出來。
不得不說,錢謙益這手真聰明。利用瘟疫的機會,把皇帝從皇權最高的京城弄到他的老巢南京。如今天下政令盡出錢謙益只手,皇帝實際上已經被他架空成了第二個漢獻帝。而他錢謙益,也就成了曹操。
噢!王體乾回京,應該是跟皇帝有關。皇帝應該是有旨意給咱家大帥!」
「那咱們要不要稟報給大帥?」
「不!不!不!這件事情不但不要稟告給大帥,而且還要對大帥保密。今天你這趟順天府去得真是時候,不然謝有財稟報了大帥,此事便不好辦了。」老陳福露出了一個陰險的笑。
綠珠知道,這老狐狸又在想陰人了。不過想想也真巧,她今天奉命去順天府查驗一下如今京城還有多少戶籍。卻無意間撞見了正向謝有財高密的黃佑!
「咱們這麼瞞著大帥,萬一……!」綠珠覺得,事情到了這個時候應該跟李梟稟報一聲。
「不行啊丫頭!咱們這些人的存在,就是要為了大帥做一些髒活兒累活兒。一個人想成事兒,手下沒咱們這樣的人可怎麼成。讓大帥做個干淨人吧!這件事情,還得跟張煌言那老家伙商量一下。那老王八蛋,比老夫還奸還壞。
走!咱們去見張煌言!」老陳福說走就走,站起身來就往外走。慌得綠珠連忙從衣架上拿起貂皮大氅,追著老陳福出去。
王體乾回宮已經一天了,李梟佔了京城。除了在宮門口設立衛兵之外,沒有一兵一卒踏進紫禁城。靠著衛兵的不識貨,加上一副太監的標準相貌王體乾混進了皇宮。
李梟沒佔皇宮,這說明李梟對大明皇帝還有忠敬之心。不像錢謙益那個王八蛋,居然連宮里的太監宮女都換成他的人。大明朝二百多年,自從遷都京城開始。就沒幾個皇帝去過南京住兩天。
雖然大明宮里面有不少太監宮女,可早就被江南的那些財閥收買光了。離開京城才知道,江南已經是東林黨的天下。東林大佬錢謙益一句話,堪比聖旨。朱由檢一時不慎滿盤皆輸,現在困在江陵就是個傀儡皇帝。整天只能稱病不出!
危難的時候朱由檢想起了李梟,在朱由檢看來。李梟雖然貪財,但對大明皇室還是忠誠的。現在能對付錢謙益的,也只能是李梟的勢力。
王體乾千辛萬苦從南京逃出來,為的就是北上請求李梟南下靖難。朱由檢堅定的認為,當年老祖宗朱棣從京城成功的干過一回,李梟自然也能干一回。
當然王體乾有自己的私心,萬一李梟也變了。以自己的黑底子,估計也混不到好下場。不如收拾一下宮中細軟,想辦法逃出去。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過完這輩子算了。反正都六十多了,要蹦也沒幾天蹦了。
觀察了一天之後,王體乾決定是找李梟。他認定,李梟還是忠于大明皇室的。皇宮里面美人無數,珍寶無數。李梟正值青春少年,居然沒進紫禁城就是最好的證明。
剛剛走出敬事房,王體乾就看到一個老頭帶著一個漂亮姑娘。
「呦!王公公,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