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得最高的並不一定是摔得最慘的,前提是要有人墊背。
黃小鋒只覺得手上一輕,接著身體就自由落地下墜。當初為了義氣,他是最後一個順著繩子往下爬的。結果一串人摔到城牆下面,黃小鋒是最上面的一個。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今天晚上月亮很好,皎潔的月亮好像一個巨大的銀盤高掛在天空上。黃小鋒低頭看了一眼,這一刻他希望今天是陰天,又或者是沒有月亮。
平日里最要好的手足被他坐在下面,他的脖子被另外一個人支出來的大腿骨刺穿,大股的鮮血向外噴涌。即便是沒有被刺穿脖子,他也活不成。因為黃小鋒正坐在他的肚子上,屎尿沒看到。只看到一塊粉紅色,不知道是哪個部位的內髒掛在那位手足的嘴邊。
沒有慘叫,甚至沒有申吟。這些天一直待在一起的三個手足,就抽搐著躺在血泊里面。黃小鋒耳邊,甚至能夠听到鮮血噴出身體,發出的「嘶」「嘶」聲。
腿上傳來劇烈的疼痛,雖然有人墊背但濟南城牆差不多十丈高。當年永樂大帝朱棣都差點兒喪命在濟南城下,鐵公靠的就是城高池深。
「啊!」大腿一動撕心裂肺的疼,黃小鋒忍不住喊出聲來。
寂靜的夜里,除了夜貓子叫沒別的聲音。黃小鋒這一聲慘叫,成功驚動了城牆上已經差不多走過去的巡邏隊。遼軍士兵立刻推開那兩個天雄兵,借著月光向城下看。
「有人!城下有人!」城牆上傳來一陣呼喊聲,接著就有人找繩子,要順著城牆溜下來抓人。那兩個收了錢的天雄兵被幾支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嚇得一動不敢動。
黃小鋒絕望了,現在腿上有傷,絕對跑不遠的。抬頭看了看天,皎潔的月亮周圍圍繞了一層光韻。或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這樣看月亮了。他不認為自己落到遼軍手里,會有什麼好下場。
城頭上的人剛要順著城牆往下溜,卻不防備猛然間的天旋地轉。人在城牆上根本站不穩,所有人都找東西扶著,個別膽子小的已經爬在城牆上。
「地龍翻身,地龍翻身嘍!」城牆上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所有人都知道地龍翻身的威力,如果這身子翻大了,濟南城會變成一片廢墟。
黃小鋒覺得自己的腦袋猛的撞到城牆上,粗糲的磚石把一張連磨得血肉模糊。身子反彈回來跌倒在地上,另外半邊臉又和地面劇烈摩擦。
腦袋暈乎乎的,鼻子里面有漿糊一樣的東西往外流。黃小鋒絕望的看了一眼月亮,那一圈光韻越加的明顯,他感覺自己快死了,這似乎是最後一次看月亮。
地龍似乎只是翻了一個身,然後繼續睡去。大地的震顫只是一吸之間的事情,很快濟南城就恢復了平靜。那些睡得死的,甚至沒有任何感覺,依舊在呼呼大睡。
可更多人是掀開被子就往外跑,大街上的人像洪水來臨之前的老鼠一樣亂竄。
那些睡得死的,被家里人乎一巴掌還沒從懵逼狀態反應過來就被拽著往外逃。
城門第一時間被打開,沒人下命令。因為,守衛城門的天雄兵也怕死。恐慌下,人是沒多少判斷力的,總是怎麼離危險遠怎麼干。
沒人去管落在城下痛苦慘叫的黃小鋒,因為現在滿濟南城都是鬼哭狼嚎的。巡城的遼軍也顧不得城下的那個小子,他們想要阻攔出城的百姓。可哪里阻止得住人們逃命的心思,上面又沒有明令開槍。最後只能守在城門口,看著摔倒的婦人孩子還得拉一把,避免他們被踩死。
李梟第一時間被順子他們架了出來,站在空場上。
「放開!」李梟一腳蹬開順子。
他娘的老子這身手,還用你們抬?
「大帥,城里都亂了。天雄兵不知道怎麼的打開了城門,現在老百姓都在往城外跑,攔都攔不住。一團請示,要不要開槍阻攔。」一個通信兵氣喘吁吁的跑到李梟面前還敬了個禮。
「開槍?」李梟的腦子都快炸開,這都什麼時候還想著開槍鎮壓?
「把城門打開,讓城內的人隨意出城。濟南城的事情,該是個頭了。」張煌言被人攙扶著也走了過來,這老家伙身上只披了一件單衣,渾身瑟瑟發抖。
「照張先生吩咐的去做!」李梟一聲吩咐,傳令兵立刻騎上馬跑了。
「應該讓他們參與救災。」看著傳令兵走了,李梟扭頭看向濟南城的方向。
「天亮再說,現在這個時候。維護治安比救災更加重要,天雄兵無令開城門。正好是拿捏盧象升的好機會,他是個人才可惜首鼠兩端。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又有幾個人有膽氣,跟全天下的讀書人作對!你去談,還是老夫去談?」成了精的老家伙就是不一樣,做事情總是走一步看三步。
這邊剛剛地震,他就想著借機會拿捏盧象升。如果猜得沒錯的話,才智過人的盧象升,也難逃老狐狸的魔爪。天下人,有幾個能逃過這幾雙爪子。
有時候李梟都懷疑,這幾個貨要是聯合起來誑自己,他娘的老子能不能活過三天都是問題。不過這幾只老狐狸中年狐狸,似乎都沒有坑自己的意思。一天干活干得還挺起勁兒,難道說老子身上已經練就了王霸之氣?
「你去談吧,你們生肖都是屬狐狸的,你們之間比較有共同語言。」有偷懶的機會,李梟是絕對不能放過的。更何況,李梟其實也沒信心拿捏得住盧象升這家伙。
亂哄哄的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濟南城的郊外站滿了衣衫不整的百姓。還有些家伙光著腿裹著被子,那模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一個個都眼巴巴的看著濟南城,有些人想要進城去看看家里的情形,剛走到城門口來了一股余震,把人又都給震了回來。
「找人在城外搭一些草棚,這麼多人站在野地里,萬一有雨那些老弱就遭了罪了。另外命令你的一團和二團進城沿街巡邏,嚴打那些趁亂發財的家伙。抓到之後,斃兩個掛在樹上。這時候需要震懾,要讓那些喜歡伸手的家伙知道,伸手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梟頂著余震進了城,身邊跟著狗熊一樣的曹文昭。李梟總是有意無意看曹文昭的馬,這家伙這體重這馬也沒看著有多壯實,怎麼就馱得動他?
「諾!已經讓人在城外搭棚子了,一團更是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巡邏。二團今天早晨到達城郊,先幫著維持城外的秩序。」
「那就讓二團在城外吧,你把騎兵營調進城里來巡邏。這些人騎著馬,巡邏得快一些。」
「諾!」
一隊人行進在濟南城的街道上,這一場地震看起來應該算不得大。房子沒倒幾間,街上卻是一片狼藉。頭巾,帽子,布鞋,甚至褂子襪子都有。
人們這樣慌亂,純屬出于對地震的絕對恐懼。
昨天晚上李梟才知道,就在十幾年前濟南城曾經有一場大地震。那一次,濟南城內的房屋幾乎塌了一半兒。隕難的人數超過八萬人,濟南人幾乎家家都有人遇難。有些家更是絕戶!那一次之後,濟南城足足休養生息了十幾年,才有現在的人口規模。
看起來,人們對十幾年前那場地震還是記憶猶新。只要地震,就會恐慌性的往城外跑。那些有泉水,溫泉的地方,從來就不缺火山地震。濟南號稱泉城,有些地震的記憶並不奇怪。
街上有好多賊眉鼠眼的家伙,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模樣。不用問都知道,這些混蛋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警衛連的騎兵沖過去,疾馳的戰馬追上之後,掄圓了就給一棒子。
那家伙一個狗搶屎倒在地上,滿嘴牙估計剩不了幾顆。背上包裹散開,露出一堆黃白之物,還有幾件一看就是女人用的首飾。
「吊死!實物擺在腳下,示眾三天。」李梟路過那家伙的時候,馬蹄子都沒停頓一下。
大兵們開始找繩子,一頭系在這家伙脖子上,另外一頭穿過歪脖樹。兩個人一使勁兒,那家伙就蹬蹬著腿被拽離地面兩尺高。只掙扎了一會兒,雙腿一蹬人就沒再掙扎了。
包裹里的東西被攤開放在腳下,還有人找來一塊白床單,寫著盜竊犯三個大字,用紅漆大大的打了一個叉才算了事。
事實證明,城狐社鼠這種東西不管你怎麼嚴打都是打不干淨的。濟南城里這樣被吊著的尸體足足有五十五具之多,歪著脖子被風一吹晃晃蕩蕩。腳下的東西,連失主都不敢來領。
尸體就是最好的告示,在一個上午吊死了五十多人之後。濟南城的治安一下子就恢復到了路不拾遺的程度!不得不說,遏制犯罪的最好辦法,就是提高犯罪成本。
過了中午之後,人們就陸陸續續的往家里走。畢竟在城外待著,沒吃沒喝還沒住的地方。一群群的蒼蠅蚊子環繞,是個人都受不了。
到了晚上,城外就幾乎沒什麼人了。這月份露宿在野地里面,那純粹是義務獻血。成群結隊的蚊子,能把人給活吃了。
城里的房子其實沒倒幾間,一路巡查下來也就三十多間。人員傷亡也自然可以想見。
李梟發現,好多人其實都是被倒塌的煙囪砸死的。有人說地震是砸死腿快的,看起來還是有些道理。到了傍晚的時候,統計數字出來了。此次地震一共死亡二十九人,受傷百余人。倒是想城外逃難的時候,擠傷了兩百多人。地方官不知道這應該不應該算地震傷亡,單列了一排遞到李梟面前。
這下好了,學生運動一下子轉變成了賑災。相對于鬧事兒,老百姓更加關心自己的性命。再沒人上街鬧騰,全都縮在家里臨時搭的棚子里,祈禱那該死的地龍沒事別翻身。
房子塌了的,坊正著街坊們擠一擠。李大帥說了,過兩天就幫著蓋新房子。米糧不足的人家,可以到官家領一些救濟米糧。雖然只夠三五七天的,但聊勝于無。對于百姓來說,有免費米糧發放的官家,那就是好官家。誰說不好,會遭到所有人的唾棄,有本事你他娘的也發米糧。
大戶人家倒是有想發善心的,可開了兩天粥場就不得不偃旗息鼓。受災的居民並不多,混吃混喝的家伙倒是有不少。看著一群年輕力壯的家伙成群結隊的來吃白食,再好的善心也要被傷害得血流不止。
濟南人是市儈的,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的指導思想深入人心。
黃小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處臨時搭建的草棚里面。邊上有穿著白大褂的僕役四處走動,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想出聲問卻發現根本張不開嘴。渾身上下更是每個關節都疼得厲害,現在想動跟手指都做不到。
看到黃小鋒睜開眼楮,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姑娘大聲喊道︰「楊大夫,楊大夫,這人醒了。」
裹得跟木乃伊似的黃小鋒非常害怕,他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真面目。听說遼軍非常凶殘,李梟就是個殺人如麻的軍閥。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戴著白口罩的家伙走到黃志峰面前。用手翻了翻黃志峰的眼皮,「這個人太倒霉了,被地震震到了城牆下面。幸好只是摔斷了一條腿,可這臉就毀了。就算是好了,也是滿臉疤痕很,可惜了這麼個小伙子。」
「什麼……!」黃小鋒听了大夫的話,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地面上的黃小鋒痛苦不已,地下的陳老君萬念俱灰。
本來躲在地下密室里面,這是最保險的選擇。沒想到他娘的來了一場地震,出去的通道被震塌了。很有可能連上面的房子也倒了,好在通風口還在,不然陳老君會被活活悶死。
雙手跟土撥鼠一樣的刨土,可人畢竟不是土撥鼠。不大一會兒,陳老君的雙手就被劃得鮮血淋灕。
「轟隆隆!」一股余震,剛剛扒出來的洞又塌了。陳老君一坐到地上,痛苦而無助。在這個鬼地方,當真是喊破喉嚨也沒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