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斗,听說前天晚上是你的天雄兵為了逃命才打開的城門。以至于百姓爭相出城導致踩踏,踩死了兩個傷了足足有二百多人。如果不是遼兵在旁維護秩序,傷亡還是要大。」張煌言坐在盧象升的書房里面,比坐在他自己的書房里面還要長氣。
盧象升坐在下首座位上一言不發,他實在是沒話說。手下的那些兔崽子,是真不給長臉。地震再他娘的大,也沒听說過把城牆震塌的。就在城樓下邊,你們怕個毛線。
「建斗,你不會是打著讓朝廷罷你官的主意吧?你一個人掛冠而去簡單,可你的這些天雄兵怎麼辦?關中如今被韃子佔了,他們回不去,這你比老夫清楚。」
「晚生如今在兩難之間,還請前輩……!」盧象升實在是沒什麼說的,好幾次他都起了這個念頭,可想到三千天雄兵他又不能這麼做。上位者,尤其是有責任感的上位者其實一點兒都不輕松。
「既然你喊老夫前輩,那我就端出前輩翰林的身份說道你幾句。
這次生員們鬧事,你首鼠兩端大家都看到了,也都理解了。畢竟,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沒幾個人有魄力,敢于得罪天下讀書人。你做事騎牆,想要明哲保身。
可問題是,你保得了身麼?」
「呃……!這個……!」
「亂民打死了你的天雄兵,你的兵自然要報復。這些天在街上,你的兵可沒少毆打那些生員和亂民。那些生員們已經在說你盧象升為虎作倀,現在你只要掛冠而去,你會發現普天之下沒有你的立錐之地。想想吧,好歹你現在手里還有兵。」張煌言拿起茶碗,用杯蓋不停的刮著並不存在的茶葉沫子。
盧象升沒話說,梁莆和寇從化也沒話說。他們沒辦法說,因為張煌言說得都是真的!
因為亂民打死了天雄兵,所以這些天里面天雄兵們出手特別狠辣。好多百姓,都是被這些天雄兵毆打過。有些甚至打斷了手腳!
天雄兵在外形上和遼軍就不同,遼軍都是剃著短發。而天雄兵則都留著長頭發,濟南百姓很容易分辨出誰是天雄兵誰是遼軍,就算是向往遼軍腦袋上推,也推不過去。
「張先生,可如今朝廷和全天下讀書人作對。您說這樣能長久得了麼?蕭何治律三千條,最後還不得由官來施行?士大夫從來都是和皇家共天下,如今朝廷得罪了天下間所有的士大夫,又有誰幫著朝廷治理天下。」盧象升說出了心里最深處的憂慮。
對手太過強大,強大到盧象升看不到任何取勝的希望。
「大明祖訓!官紳不納糧,官紳不當差。這本就是照顧讀書人,鼓勵讀書人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洪武皇帝當年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你看看,二百多年來讀書人中出來的士大夫都干了什麼?黨同伐異,朝中有黨,黨中有派,派中還有系。糾結混亂貪污腐敗纏繞不清,這數十年來內斗不休害死了多少忠義之士。我也是讀書人,可老夫不恥與他們為伍。
大明朝再讓這些人當家,那大明國將會亡國。死的人會以百萬計!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有何面目再見華夏先祖于蒼天,列祖列宗于後土。」
盧象升又沒話說,這二百多年來的確黨爭不斷。大家為了爭奪最高權利,開展了你死我活最丑陋的斗爭。有人說官場就像是一群猴子在爬樹,拽下最上面的。扯下左右兩邊的,還要不停的踹腳下的。
吏治腐敗貪污橫行,沒人為了家國天下,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荷包和子孫後代。
這是一群沒有信仰的人,或者說單純的權利動物。他們一旦獲得權利,就拼命的利用手中權利為自己謀福利。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民族有什麼希望。
「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這是給了天下最基本的公平。不要把賦稅總是攤牌在老百姓身上,讀書人其實已經富得流油。朝廷再從百姓身上刮油來喂養讀書人,這個天下就會更加不公平。
赤貧者永遠赤貧,讀書人永遠可以特殊。物競天擇高位在上,有能者自然居之。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這只是開始。未來還有許多改革,例如攤丁入畝,例如貨幣改制。這些朝廷都有了計劃!建斗,你的才學能力都是數一數二的。
今天老夫來這里跟你說這麼多話,也是不想埋沒你這個人才。
你若是去南京,再混個官兒當也是不錯。可你真的確定,江南互相傾軋的官場你願意待?老夫建議你留下來,為了你的天雄兵,也為了一展你的平生所長胸中抱負。
看看這濟南城,才幾年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工人們有工廠上班拿工錢,農民們地里有土豆玉米紅薯這些東西。可以說天下再無饑餓之憂!你難道就不想看到,大明的天下都成為濟南的模樣?
建斗!老夫來是你最後的機會,也是天雄兵最後的機會。你想好了,不要誤人誤己。」張煌言說完,茶盞往桌子上一蹲,沒等盧象升說話自己就辭了出來。
盧象升就那麼呆呆的坐著,一句話都不說。說什麼?無話可說!
官署里面的一間房間里,李永芳看著有些痴肥的黎胖子。他怎麼也想不到,挑動百姓動亂的智囊就是這麼個貨。連尼姑都不放過,真不知道這貨是咋想的。
「黎胖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行刑的打手拿著鞭子,胸口有一巴掌寬的護心毛。看著被剝得羔羊一樣的黎胖子!
好漢不吃眼前虧,事實證明黎胖子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好漢。
「官爺!我說,我什麼都說。您問什麼,我就說什麼?」
打手愣住了,連李永芳都愣住了。一般情況下,這被行刑的人都得充一下硬漢。至少也是鞭子不抽到身上不知道疼那伙的,這麼痛快就招供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那個什麼……?呃……!你是哪里人!」李永芳沒有心理準備,這一句問話完全的憑借多年審訊本能。好歹問出來一句,沒有露怯。
「小人祖籍山東清河縣,小的時候家搬到山東陽谷縣。我爺爺那輩做了些買賣,在陽谷縣買下一大片地。我家就靠著收佃租過活,現在官家要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小人家里要繳不少的稅款,說以一時昏了頭就做出了……做出了這樣的神情。」
為了爭取坦白從寬的機會,黎胖子是竹筒子倒豆子說了個底掉。
「你們上街鼓動百姓,到底是誰人主使?」听完了黎胖子的犯罪動機,李永芳終于想起來自己要問啥。
「學政吳昌時!據說他是得了金陵周首輔的話,這才鼓動生員們鬧事兒。是他跟我說要我領著鬧事兒的,還說一旦事情發了,他就會安排我跑路到金陵去。還說什麼,到了金陵就給小人官兒做。
官爺!小人說得可句句都屬實啊!求您饒過小人。」
李永芳的三觀被重新刷新了一遍,真沒想到審訊會這樣順利。原本想著,讀書人里面也有硬骨頭,還希望自己不要踫見這麼個用骨頭。可眼前這個,根本就是個軟蛋。
十成十的軟蛋!
以至于李永芳有些懷疑,這貨說得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為了月兌身,攀咬學政吳昌時。要知道吳昌時身為山東學政,那可是全山東主管教育的最高官員。想要動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人怎敢欺瞞大人您。小人願意與那吳昌時當面對質!若是小人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劈。」黎胖子指天發誓。
「押下去!」到了這個地步,審訊老手李永芳也不知道怎麼審下去了。
李梟漫步在濟南街頭,連日來的動亂加上鬧了這麼一次地震。市面上蕭條了許多,買賣家紛紛關門歇業,十成買賣家里開業的還不足一成。
「今年的商稅肯定是要受影響的,濟南是山東省會。也是物資的集散地,全山東的客商甚至外省的客商就在濟南拿貨。如今已經有兩個月,沒怎麼正常出貨了。」艾虎生在李梟身邊,十分憂慮今年的進項。
李梟把他弄來,就是要幫著找錢的。現在本職工作受到極大阻礙,艾虎生肯定是要發發牢騷的。
「影響不會長久的,畢竟大家都想過好日子。人民群眾發家致富的決心,從來都不可動搖。只要你給這些市民適量的陽光和水份,他們就會像樹苗一樣茁壯成長。當然,前提得是喂飽他們的肚子。
現在土豆和玉米、紅薯這幾種作物的產量非常高,一畝地一年的產量足夠山東人吃一年。喂飽他們的肚皮,這簡直是太小意思了。」
兩個人說著,信步走進了一家仍舊在開門的面店。
「馬家抻面!」李梟讀者面館兒門頭上的四個大字。
「這馬家抻面可是濟南府一絕,做出來的味道非常地道,屬下曾經來過一次。」艾虎生一邊說一邊引著李梟和順子走到靠著窗邊的座位。
身後的侍衛們跟進來,原本空蕩蕩的店鋪里面立刻人滿為患。里面有兩個吃面的家伙,被這場面有些鎮住了,不明白吃個面條而已,用得上這麼大的陣仗?
掌櫃的手疾眼快,看到進來的都是短頭發的遼兵。為首的那個人,看著雍容華貴面貌不俗,而且看他身邊那兩個人的模樣,這個年青人居然還是他們的頭領。
「客官!小店經營各種湯面朝面,您幾位若是不嫌棄,就在這小店里面吃喝,所有的花費都是我出。」掌櫃的一看就是機靈人,距離兩米左右就停下腳步,對著李梟深施一禮,李梟沒讓他起來,這家伙居然就這麼撅著。
「你請客這面我就不能吃了,老要別人東西可怎麼行?掌櫃的,可有遼軍到你們這里吃白食?」看到掌櫃的見到遼軍是這副模樣,李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下,平日里也軍紀敗壞。
「沒有!那里的事情,遼兵做事情是最講究的了。再說,遼兵有的是錢,吃飯買東西用得都是現銀。他們跟著李大帥,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呃……!我去買火車票。」
「老板,一疊醬牛肉,三大碗抻面。都要二細!另外時令的小菜也上一些!」李梟這邊剛剛說完話,艾虎生就吩咐上菜。
還別說,小飯館兒的上座率還挺高。不大一會兒,面館里面就被來吃面的人擠滿了。侍衛們分坐在李梟左右兩邊,順子緊張極了。萬一真看到你,找你訴苦你可咋整。
「你們听說了嗎?積香庵的主持陳庵生尸胎。」
「這麼勁爆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沒听過!我可听說了啊!這一次要是收拾前些年整天混事情,還有工錢拿的人。你我這樣的,也就在這里吃一碗面條。人家那些人,可賺得都是咱麼繳納的賦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看著他們糟蹋官家的錢糧,老夫都覺得心疼。養活這幫王八蛋,還不如養一條狗。」
「你扯哪里去了,我可听說那妙香庵的主持死的時候,身子都是沒穿衣服的。我大舅家姑爺的三姐夫的大姑父就是仵作,他到了現場親眼看到的還有假?」
「真的假的!」有人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聲。
「別人不知道,你整天在積香庵門口擺攤你應該知道。那些尼姑們哪個是干淨的,如果真的話那得丑到啥德行。」
PS︰濟南事變要說也寫完了,其實原稿與這一稿出入非常大。老龍曾經想把這個故事,刻畫的更加深刻也更家的好看。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也不敢把寫出來的東西發到網絡上面。
這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這一次故事講得一丁點兒都不刺激,也沒有利用事件,講述維穩的定義。老龍在這里請各位看官多多包容,畢竟老龍也只是一個靠碼字為生的寫手。實在是不敢得罪和諧大神,那說把書給封了就真的封了,一丁點兒情面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