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梟笑了一下,百姓們們就是喜歡這些帶些葷腥的神秘話題。什麼尸胎之類的傳說,在山東地面流傳很廣。李梟倒是沒听說過,如果這故事寫成放到起點中文網,肯定是紅書一本。
「我可听說,現在官老爺們的田產都要繳稅了。咱們這大明朝,打洪武皇帝開始就沒有過這事情。讀書人也要繳稅,跟咱們這些跑單幫的一樣。」
「你听他們說,官老爺繳稅,你信嗎?他們有一萬種辦法,把這些稅賦再轉壓到我們老百姓的腦袋上,最後還不是我們老百姓倒霉。當官兒的有兩張嘴,你信他們說話,年都得過錯嘍。」一個頭發胡子全都花白的老漢,一邊拌著面條一邊搭腔。
這種面館有時候就像是個酒館兒,認識的不認識的混雜在這里,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各種信息和觀點在這里踫撞,然後發酵出新的觀點或者謠言。
「就是,你讓收稅的人繳稅,他們能干嗎?咱大明的官兒不會別的,就是把對所有人好的事情,辦成對他們好的事情。咱們平頭百姓,且活著吧。」旁邊一個中年人跟著附和。
「哼!自古讀書人不繳納賦稅,這是祖宗的古訓。新皇登基就這麼干,這天下看起來是要亂。前些天這個亂勁兒你們看到了嗎?依老夫看這就是天下大亂的征兆,你們懂個什麼。」說話的是一個夫子模樣的老家伙,鄂下留著山羊胡。身上穿著蜀錦員外袍,一雙手白皙得像是女人沒有老繭。右手的幾根手指略微有些變形,一看就是個老學究。
「呦!關夫子,這話您可不敢亂說。現在官家正抓這樣的人 ,說是妖言惑眾。您老一把年紀,被抓到牢里可挨不了幾天。」小二端上來面,好心的勸告。
「你個小廝懂得什麼?正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現在京城一個皇帝。金陵又有一個皇帝,依老夫看金陵那個皇帝,尊聖人之言有飽學之士輔佐。可你看看京城的皇帝有什麼?
那李梟心狠如豺凶惡如狼,孫承宗一把年紀昏聵難當。盧象升首鼠兩端,張煌言陰鷙狡詐。這些人里面,哪有一個像是安邦定國之才。老夫把話撂在這里,用不了一兩年。朝廷的天兵就會打到這濟南城下,到時候什麼遼兵天雄兵,全都得玩完。李梟那些人,不是被綁縛刑場就是……!」
艾虎生听不下去,想要站起來喝罵。卻被李梟一把拽住,艾虎生只能繼續坐在桌子上,看向那關夫子的眼神兒卻頗為不善。
「關夫子,這樣的話還是少說吧。官差來了把你抓去可不好!」掌櫃的害怕抓人影響他生意,趕忙過來勸和。
「哼!老夫怕他們抓,老夫的學生在巡撫衙門門前,那是舍生取義。老夫今年五十有六,怎麼算都不是夭折。老夫怕他們?你們是不知道啊,那天遼兵在巡撫衙門門前殺學生。那槍打得跟爆豆一樣,學生是一排排的被打死。尸體枕積摞得老高,鮮血都能沒過你的腳脖子。慘!慘!慘!啊……!」老家伙講的繪聲繪色,所有人都看向老家伙。被他形容的慘景嚇得心里惴惴。
李梟挑起一筷子面條,吸溜著吃了一口。還別說,這面條真地道。面扯得勁道不說,里面還放著巴掌大的一塊豬肉,是碗不錯的大肉面。
「大帥,這人滿嘴的胡沁……!」順子想說話,被李梟伸手阻住。倒是要看看,這家伙還能編出個啥花花來。
「天雄兵破家入戶如同匪類,那是見到女子就玷污。從八十歲的老嫗,到幾歲的女圭女圭都不放過。禍害完了,還得把人家全家都殺了。你們說,這是人干的事兒?」關夫子好像有些錢財的模樣,要了一碗酒點了兩個小菜。一邊喝酒,一邊述說濟南城的慘狀。
好像是酒有些上頭,說得是越來越不靠譜。最後李梟都氣樂了,城里就有巡邏隊。天雄兵敢這麼干,早就被騎兵營大卸八塊。對于遼軍的軍紀,李梟還是有充足信心的。
「關夫子,您說的這些都有沒有啊!小老兒怎麼沒听說過,前兩天還在巡撫衙門門口過,也沒見什麼尸體。別說尸體,連血跡也沒見著啊。倒是有人在巡撫衙門圍牆上拉屎撒尿,騷臭得緊。」一個吃面的老者質疑關夫子的話。
自己的話被一個泥腿子質疑了,這是關夫子不能容忍的︰「哆!你個蠢貨,你懂個什麼。這些都是老夫親眼所見,老夫也是秀才出身有功名在身的人,難道說老夫還會騙你們不成?」
關夫子的胡子一翹一翹的,顯然是爆發的前兆。如果不是看那個老家伙身材強壯,說不定關夫子會過去給一巴掌。
「哎呀!這位夫子,您都是親眼所見。我倒是奇了,怎麼沒有向小子稟報。您說說,您看見這些惡行是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發生。只要您說的是事情,小子這就命人去取他們的人頭,絕對不含糊。」關夫子還沒爆發,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就走到他的桌子前。
關夫子一抬頭,看到眼前這個年青人留著短發。身後還跟著兩只熊羆一樣的壯漢,心里就開始哆嗦。短發,這是遼軍最為顯著的標志。這家伙說話語氣強橫,一听就知道是身在遼軍高位的上位者。
「你……你是誰?」老秀才關夫子,才不會輕易被人嚇住。略微鎮定了一下,看著李梟問道。
「我?」李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著關夫子笑著說道︰「我叫李梟,隆武朝的新任兵部尚書。您口中心狠如豺凶惡如狼的那位,正是在下。」
「你……!」關夫子一下子就被嚇住,李梟凶名赫赫連韃子都怕三分。
「別怕!關夫子,您說說您剛剛看到的惡事。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在哪里。此等冤情,李梟必定徹查。所有相關人等,都會受到重處。說!」最後一個說字出口,李梟眼神已經變得凌厲至極。多年的戰場殺伐,讓李梟的眼神兒變得極為嚇人。
「我……!老夫……!」關夫子被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讓他當著這些販夫走卒散布謠言可以,當著李梟的面瞎掰,這還是得有一定功力的。
「別怕,說出來。本官給你做主!」
「呃……這……!」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現在李梟較起真章來,他還咋說。
「說!」李梟一聲暴吼,關夫子嚇得出溜到地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說!」李梟不管關夫子的窘迫模樣,在牙縫里擠出這個字。
「老夫……老夫是听人說的。」關夫子臉色蒼白,渾身不斷的哆嗦像是個帕金森病人。
「听人說的?你剛剛可是說親眼所見,難道說剛剛我听錯了,還是這里的人都听錯了。你說,剛剛他是不是說親眼所見?」李梟指著一個嚇得臉色蒼白的家伙喝問。
「沒……是……啊,是,他說的親眼所見。」那家伙被李梟一指,嘴唇都哆嗦。組織了幾次語言才算是把話說利索!
「關夫子,您倒是說說。是我們大家伙都听錯了呢?還是您說錯了?」李梟冷森森的看著關夫子。
這時候的關夫子,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心里只是後悔為毛要痛快一下嘴。現在倒霉被正主撞見,這……這他娘的得多倒霉。
「就算您是听人說的,那勞煩您把告訴您的人說出來,本官自會找他詢問。」
關夫子沉默,這時候他的大腦已經是一片空白。你說他親爹是朱元璋,他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看著已經傻掉的關夫子,李梟轉身對順子吩咐︰「把這個人帶走,枷著號游街。」
「諾!」順子一揮手,就有兩個警衛連的士兵狼一樣撲過來。他們早就對這個滿嘴胡沁的老王八蛋不滿,上銬子的時候手法非常陰毒。
李梟沒說號枷多少天,順子也聰明的沒有問。按照順子的想法,這種人就算是枷死了都不多。
面館里面杯盤聲,桌椅挪動的聲音響成一片。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有一個家伙跪得太急,踫掉了面碗。整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都扣在他身上,弄得這家伙好像成了仙。
「今天我李梟負責人的告訴諸位,遼軍不會濫殺無辜。可對那些妖言惑眾散布謠言,恨新政不死的人卻不會手軟。你們也大可放心,朝廷出了新政就絕對不會允許官員們,私自把賦稅轉嫁到百姓身上。如果你們看見,又或者是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大可到巡撫衙門去申訴。只要你們說得是真的,新朝自然給你們做主。」
「諾!」
「謝老大爺!」
「青天大老爺啊!」
「大老爺英明!」
百姓是盲從的,散布的謠言他們開始會半信半疑的信。可到了後來,說得人越來越多他們就會相信這是真的。三人成虎這四個字,說得就是這道理。
「會賬!」李梟喝了一聲,看到面館掌櫃仍舊在地上跪著。順子一把就給拎起來!
「貴人踏賤地,小店不敢收大老爺的錢財。」對于大官人主動要付錢這種事情,掌櫃的嚇得面色蒼白。
「你小本生意,我也不能白吃白喝。」李梟遞了個眼色,順子立刻掏出十個大子放到案上。市井小店兒,這錢應該夠面錢。
「這錢夠不夠啊!」李梟學著大領導的模樣,努力展示一下親民。
「夠!夠!」
「你面多少錢一碗?」
「五個大子兒!」
「五個大子兒,我們四碗……!」李梟回頭看了順子一眼,順子臉上一紅,趕緊再掏出一把銅哥兒扔到桌子上。
「哈哈哈!」听了李梟講的事情經過,張煌言「哈」「哈」大笑起來。
「有些人就是這樣,沒影兒的事情也說得活靈活現,說書的都沒他們說得精彩。其實他們就是對新政不滿,痛快痛快嘴。你這樣處置也好,讓那些抨擊新政的人好好看看,妖言惑眾散播謠言是個什麼下場。」
「先別說我了,你那邊兒有什麼收獲?盧象升是個什麼意思,山東巡撫這個位置從能力到資歷,沒人比他更加合適。」
「他有選擇麼?天雄兵打死過生員,鎮壓過亂民這一條,他就被全天下的讀書人不容。金陵那個朝廷想要接納他,還是得有些勇氣才行。況且老夫,已經找到了一個讓他不得不跟著咱們走的好辦法。」
張煌言這話一出口,李梟就知道盧象升被老狐狸給算計了。不過他還是很想知道,老狐狸是如何算計這位年青狐狸,而年青狐狸不自知的。
「今天李永芳來回報,那個逮住叫做黎胖子的家伙招供了。背後的主使是學政吳昌時,老夫已經把這個事情,正式通報給了盧象升手下的梁莆。這一次亂局,梁莆手下傷亡多人。僅僅被亂民毆打致死的,就有十幾個人。其中,還有梁莆的一個遠房表弟。
老夫同時用你的名義,給梁莆一封手令去抓吳昌時。」
「梁莆肯去麼?」李梟覺得用自己的手令去命令盧象升的人,這些家伙陽奉陰違的可能性非常大。畢竟,那是人家盧象升的家底,不是李梟的遼兵。
「為什麼不去。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向你表示一下忠心。不要以為武夫都是粗人,有時候他們的心眼兒比誰都多。盧象升首鼠兩端,如果兩家都不討好,就只能掛冠而去。他走了,天雄兵吃誰的喝誰的去。還不是要吃喝咱們的,說穿了咱們就是天雄兵的新東家。哪里有伙計不想討好東家的!」
「他去了?」李梟瞪大了眼楮,老狐狸肯定和那個梁莆封官許願了。
「去了!只要讓看到是天雄兵抓的吳昌時就夠了,剛剛吳昌時的兒子已經出了城向南逃走了。」老狐狸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金陵知道了吳昌時被天雄兵抓起來,一定會認為是盧象升干的。如果吳昌時又不小心死在牢里,那盧象升可就是黃泥落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想要擦都擦不干淨。
本來鎮壓生員們鬧事,這就得罪了天下士林。現在又把周延儒的學生給弄死了,金陵的永歷朝廷恨不得把盧象升生吞活剝才怪。想要活下去,盧象升就只剩下跟李梟一條道跑到黑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只用了一條命令,就讓盧象升這樣的人幾乎陷入絕地。
而且這事情人證物證俱在,梁莆手里也有巡撫衙門的手令。說出去,所有手續都算是合理合法,誰也挑不出半點兒毛病。老狐狸厲害就厲害在這里,總是搞陰謀詭計顯得鬼祟。只有陽謀才算得上是堂堂正正,這一次盧象升是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