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前夜,莊如斌得到密保,倭寇頭領岡阪同川近來時常在南方的魚米之鄉潭城出沒。
潭城,潭城……這兩個字眼在莊如斌的腦海里反復沉浮。
他背著手在兵營里走動,腳掌把可以行走的道路幾乎踏遍。
望著皎皎明月,他一連打了兩個噴嚏,自語道︰「暗殺……暗殺……刺殺……我便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吧……」
次日,伙房里幫廚的阿球大清早就挨個跑進寢室,向官兵們報訊︰「今日包子饅頭米飯管飽,雞鴨魚肉酒水都有哇!」
阿球的手上,拈著一個淌著油汁的雞腿,齒縫間掛著縴細的肉絲。
雞肉將盡時,他把骨頭細細地用牙剔了一遍,又逐個吮咋油膩的手指頭,嚷著「好吃……真好吃……美味……」
吃過早飯,官兵們就三三兩兩地結伴出營游玩,有的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聊天。
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歡樂自在的神情。
阿六多靠在一把椅子上,仰望天上的浮雲。
他仿佛看見了毛翼飛和蒙克力的笑臉,又看見了毛老漢花白的胡須。
海風吹拂他的發梢,和他黧黑而毛孔粗大的陽剛味十足的臉龐——這是軍營的鍛造,他不再是以往的白臉小生。
喂馬的士兵站在馬棚邊上,將大把新鮮的草料扔進馬槽,「今天是好日子,你們也過過節吧。」
駿馬嘴里嚼著青草,大眼楮炯炯有神地望著天邊的雲霞。
有人在歌唱,歌聲繚繞在營房上空,隨著咸濕的海風飄到了遙遠的海面。
到了晚飯時間,外出的官兵已經歸營,全體官兵齊集飯堂聚餐。
圍在色澤光鮮、香味濃郁的飯桌前,有人聳著鼻翼閉眼陶醉,有人不停地咽著口水。
個別嘴饞的趁人不備,伸手把菜拈進嘴里,小口地咀嚼,還不時偷眼打量旁人,生怕斥責。
隨著阿球洪亮的嗓門響起,正餐開始。
大家迫不及待地用餐,只有阿六多端起飯碗,眼楮望向別處——莊如斌正在旁邊的餐桌就坐,仰頭喝干了一杯美酒。
少量的酒水沿著他的嘴角,流到了胡須上掛著,水珠耀眼。
莊如斌扭頭望著阿六多,發出會意的微笑。
一個念頭突兀地在阿六多的腦中冒出︰幾時我也能像莊大人一樣,帶領部下馳騁疆場呢?
但隨即,阿六多就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恥起來,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廬、寸功未立,離將帥之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莊如斌已經率領部將,端著酒杯來到席前。
眾人端杯起身,等待莊如斌逐個敬酒。
「這位是?」莊如斌看著尤三。
尤三舉杯與莊如斌的酒杯相踫,「小人尤三,謝大人賞酒!」
「呵呵,我認得你,對漁村的婦女,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呃……沒有的事,大人……」尤三羞赧地撓著腦殼。
到了阿六多跟前,莊如斌微笑地道︰「這位兄弟好面熟啊。」
「大人,小人阿六多。」阿六多慌忙踫杯。
「阿六多,阿六多,好名字啊。」莊如斌戲精上身。
「大人抬舉,小人賤名,隨意取用的。」
「你謙虛了,想我莊如斌之名,也是俗不可耐,跟你相比,也未見得高明啊。」
阿六多仰頭把酒喝干,正色道︰「大人,我干了!」
「不錯,不錯……」莊如斌微微頷首。
筵席散去,阿六多回到寢室休息。
他枕著交疊的雙手巴掌,閉著眼,舌頭游移著搜刮口腔內殘存的酒水和菜肴的味道。
立功,我要立功,就是在這南方的海邊,跟那殺不盡滅不絕的倭寇糾纏下去,直至將倭寇斬草除根。
我要向莊大人,向皇帝陛下證明我的能力,成為登喜的棟梁之才!
耳邊響起了尤三等人均勻的鼾聲,鼻尖上游走著濃郁的酒香。
罷了,罷了,管它作甚,功名利祿自有天定,只管今朝,不問來夕吧。
一只溫暖的巴掌拍醒了阿六多。
阿六多睜開惺忪雙眼,看見了張江力將軍溫和的面龐。
「阿六多,隨我來,莊大人召見。」張江力輕聲道。
阿六多跟在張江力身後,匆忙整理凌亂的衣衫,這般形容覲見莊大人,委實大大的不敬。
如果沒有外人在場,阿六多與莊如斌勾肩搭背都是習以為常了。
穿堂入室,一副猛虎下山圖高懸牆壁,莊如斌坐在一張茶幾前招手︰「阿六多,來,喝茶。」
阿六多精神一振,雙手抱拳︰「謝大人!」
張江力知趣地離開,關上了房門。
坐在堅實寬大的木椅上,阿六多立馬就踏實了。
他嬉皮笑臉地說︰「大人,您深夜召見,肯定不只是請我來喝杯香茶吧?」
「阿六多啊,你在戰場上的表現,著實讓我刮目相看吶。」莊如斌端起一小杯碧綠的茶水,遞給阿六多。
阿六多伸手接過茶杯,不迭聲道︰「大人過獎,大人過獎,小人只是恪盡職守,出了一份死力而已。」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咱們職守雖然不同,但若無你等鼎力相助,我就是一個光桿元帥。你是登喜的未來和希望,國防的基石。此番出征,我對你可是寄予了厚望。」莊如斌雙目炯炯地說道。
阿六多放下茶杯,走到莊如斌面前,跪下叩頭,「小人只是無名小卒,供大人驅使,萬死不辭!」
「呵呵……你起來,我此番叫你前來,不是讓你赴死,而是要你完成一個重要的任務!再說,我可不敢讓你死一萬次哦,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陛下可交不了差。」
「謝謝大人厚愛」,阿六多起身垂首而立。
「我收到情報,這段時間,倭寇頭領岡阪同川經常在潭城的當陽山附近出沒。我曉得你的籍貫,潭城就挨著你的家鄉欒地,擔此重任,非你不可。」莊如斌嘬了口茶水,「想那倭寇頭領,不可能無緣無故潛入內地,定有重大圖謀。你前去查探一番,若有良機,可取他狗命!」
「小人願意效命,潭城我十分熟悉。只是……如此緊要的使命,由小人獨自完成嗎?」
「尤三。你覺得尤三如何?我看你們倆平日相交甚篤。他機智靈活,身手不凡,你倆去了潭城,模清岡阪同川的下落,務必探查他一些底細。如能將岡阪同川擊殺,那是最好不過。」莊如斌嘆口氣,「事實上,捉拿岡阪同川,由潭城當地的官府出面為宜,但此等倭寇魁首,理應人人得而誅之,尤其我軍素享威名,不由推諉!況且,我還是希望,你能立下軍功,由我上表朝廷,對你加以封賞啊!」
阿六多抱拳道︰「我一定不辱使命,提那……提那‘同穿’的人頭來見大人。」
「岡阪同川。此人也是有些來歷」,莊如斌又囑咐︰「切莫蠻干,刺殺不成就回來覆命,要保得全身而退。」
「遵命,大人。」望著莊如斌誠懇的面目,阿六多的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哎,其實做這個決定,我也壓力山大。我可跟你說好,保命是第一位的,要是完不成任務,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呀。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活蹦亂跳地回來見我。」
兩人又喝了會茶,阿六多才回去營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