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掙月兌了天空的懷抱,往海面墜落,肉眼望去,只差一點,就要挨到了水面。
十一個人零落地站在海灘上,幾個人彎腰撐著膝蓋喘氣。
繞島一圈,不見岡阪同川蹤影。
「大……大人……岡阪還在島上嗎?」大頭鬼喘著氣,幾滴汗珠從額頭滾落而下。
他的衣領大開,露出一片汗濕的紅色胸口。
阿六多走到大頭鬼跟前,問道︰「如果你是他,你會走嗎?」
「走,當然要走,我們找上門來了,還呆在這干嘛?」
「你怎麼走?」
大頭鬼偏頭想了想,道︰「等天黑了,劃著小船離開。」
「船呢?船在哪里?」
「船?」頓了頓,大頭鬼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一拍腦袋,「不是有現成的嗎?咱們不是劃船來的嗎?」
正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阿六多領著十個人往泊船的地方奔去。
他恨不能腋下生出雙翅,立馬飛到那里。
他想象著那艘木船已經被岡阪同川劃跑了,心中激揚著悔愧羞怒交加的感情。
湊巧的是,十一個人趕到靜水流域時,遠遠的,就看見一男一女兩人正站在船前。
「別走!」
「別跑!」
「倭寇!」
尤三最快,撒腿狂奔到船前,揮刀一指岡阪同川,喝道︰「倭寇休走!」
見一旁高瑩面色驚懼,又說︰「高瑩別怕!到我這來!」
高瑩低著頭,縮到岡阪同川身後。
尤三罵道︰「岡阪同川,你這無恥之徒,竟然干這誘拐民女的勾當!」
岡阪同川面不改色,平緩地說道︰「我絕不強人所難,純屬她自己願意。」
「廢話少說,束手就擒吧!」大頭鬼伸刀一指。
「哦?是你?我認得你。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混進了官軍。」
大頭鬼臉一熱,舉刀的手微微垂下。
岡阪同川又伸手一指阿六多,「你是密探吧?在山上呆了這麼久,把底細都告訴官軍了。難怪,那回偷營失手,都是你干的好事。」
「不錯,是我提前泄密」,阿六多拔刀出鞘,「眼下,若是我們圍攻你一個,顯得勝之不武。來吧,給你一個機會,咱倆來分個勝負。」
「你就那麼有把握贏我?」岡阪同川點頭,「也好。前次在山上你贏了我,今番正好一起清算。」
「岡阪君。」高瑩在一旁幽幽叫喚。
岡阪同川扭頭說道︰「你閃到一邊去,看我再演出好戲。」
高瑩听話地移步到一棵樹下,靜靜地觀望。
尤三和大頭鬼等人也閃到一旁,讓出一片空地來。
阿六多和岡阪同川交上了手。
此番對戰,兩人以命相搏,較之山上那回更為險惡。
岡阪同川氣力豐沛,身法靈活,運刀如風。
阿六多奔勞了半天,腿腳略微沉重,被岡阪同川幾刀逼得左閃右避,氣喘吁吁。
岡阪同川見狀,改雙手握刀,全力劈刺。
擺在他眼前的去路只有一條,死亡。
如果當著高瑩的面被阿六多擊敗,就是死,他也不會甘心。
如果能夠將阿六多擊殺,他便死而無憾。
二十招過後,阿六多體力上的頹勢顯露無遺。
勝利在望,岡阪同川每出一招,都要發出類似野獸的嚎叫。
一招過後,岡阪同川扶了扶頭上的小帽——阿六多的腦中靈光一閃,他向岡阪同川的肩膀刺去。
岡阪同川揮刀格擋,阿六多的刀卻變了方向,斜上而挑,削斷了岡阪同川的帽纓。
小帽落到地上,岡阪同川啊呀一聲,彎腰去撿。
阿六多手起刀落,斬下岡阪同川的頭顱。
高瑩雙手掩面,發出淒厲的尖叫,接著轉身奔跑,一邊慟哭不止。
尤三在她身後追趕,趕上時,她摔倒在地。
尤三正要伸手攙扶,卻見她雙手握著刀柄,短刀的刀身已經沒入月復部。
尤三登時落淚,扶起她半截身子。
阿六多趕來,說道︰「你這是何苦?」
高瑩臉色慘白地斷續說道︰「紙鷂……我只是想你陪我放紙鷂……」
說完,眼楮一閉,歪下頭去。
阿六多呆呆地坐到地上,望著高瑩清秀的面龐久久不語。
幾天後的傍晚,軍營里空前熱鬧,正舉辦一場慶功酒宴。
為使慶功宴成功圓滿,官兵上下集體幫廚。
他們往返于伙房和餐桌,吆喝聲和腳步聲綿綿不絕。
大院里擺滿了圓桌,桌上各色菜肴齊備。
中央的一個大盤子里,盤踞著一條油炸的黃澄澄的無頭去皮的蛇身。
有關這道菜的來歷,洞悉內幕的士兵告訴別人︰蛇象征倭寇,蛇頭已去,倭寇已平。
就在昨天上午,倭寇頭領岡阪同川的人頭已懸掛于高竿,傳示鄉鎮。
百姓看了無不拍手稱快,夸贊官軍除了倭患。
晌午的時候,那些躲在山上的倭寇被官軍生擒活捉,押到鎮上菜市口,一齊砍了腦袋。
這就遂了莊如斌的心意,可謂是大功告成了。
軍營的動靜將附近漁村的百姓吸引來了,他們成群結隊地涌到軍營門口,被守營的士兵阻攔,只好頭擠著頭,觀看里邊的動靜。
菜肴的香味引得百姓們流下了口水。
起初懾于軍威,他們克制著止于觀望,但來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人呼啦啦突破了守衛的防線,全進了院子里面。
「諸位,諸位鄉鄰,稍安勿躁。今日設下慶功酒宴,也給你們預備了席位。請再稍等片刻,皇上將親自駕臨。俟吾皇入席,你們便可就餐。屆時,皇上將與我們共飲美酒,與民同樂。」莊如斌趕來,大聲向百姓宣布。
「與民同樂!與民同樂!」百姓舉拳歡呼。
在場的阿六多又一次憶起了從前跟著毛翼飛在武館時的光景,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
大伙端著大碗一起喝酒,酒水順著腮幫一路流進了衣領,只是舒服地嘆息一聲,爽快地用手一抹下巴……他們也一塊吃肉,大塊大塊,撕扯得格外有力。
一次,阿六多吃一塊熟牛肉咬到牛筋,把肉和著筋扯出一截還咬不爛……阿六多的眼眶微微濕潤了。
一旁的尤三扯動阿六多的衣袖,小聲道︰「又想起什麼了?」
「嗨……」阿六多扯袖拭了拭眼楮,說︰「我是在回憶從前呀。」
百姓的呼聲和攢動的人頭令莊如斌頗為激動。
這次的慶功酒宴,有了百姓的參與,顯得格外的隆重,且意義非凡。
長期以來艱苦的征戰終于有了結果,民眾既是參與者,也是見證人。
在這場血與肉的殘酷考驗中,廣大官兵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乃至生命,那些死去的人,只能在黃泉路上,含笑地望著今天這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