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文又嘰里咕嚕了一番,嚴莊對安慶緒道︰「大王問安大王何時起事?」
安慶緒道︰「這卻急躁不得,大唐兵精將廣,僅憑父王手中這點兵力難以傾覆李唐,這也正是父王要我聯絡大食的原因,如父王起事之時,大食能同時從吐火羅地東進,牽制住西路大軍,則江山可以定矣。」
听了嚴莊的譯語,鬧文沉吟許久,才說了一段話,嚴莊道︰「大王說目下阿布合里伯尚未控制大食國全域,等黑衣大食滅了白衣大食,阿布大王做了全大食的大合里伯,自會揮師東進。」
安慶緒道︰「那太好了了,大燕、大食兩下合擊定能成事!」
鬧文又詢問了一番,嚴莊道︰「大王問,兩國以何處為界?」
安慶緒笑道︰「父王說了,事成之後盡割安西四鎮與大食。」
鬧文听了嚴莊譯語連連搖頭,調門突然升高,哇哇亂叫起來,嚴莊听了顏色更變,道︰「大王說,以大食兵鋒之盛,以至仁主之威德,安西之地大唐本就守不住,他要……他要……」
安慶緒問︰「要什麼,嚴生,你倒是說呀。」
嚴莊道︰「他說兩國以金城關為界……」
金城關在蘭州,是西域南渡河水進入關中的第一關,若以金城關為界,則非但西域盡失,連敦煌、甘、肅這些重鎮也都劃出去了,長安也只剩一道屏障。嚴莊究竟是漢人,他听大食胃口竟然這麼大,也不禁心驚。
尹子奇哼了一聲道︰「開元年間大食在蔥嶺以西數敗于唐軍,也不知這黑袍子哪來的自信,恬著臉要隴右之地。」
鬧文見尹子奇神色不善,出口詢問嚴莊,嚴莊正自為難,安慶緒卻對他道︰「你就和他說,一切都好商量,待我回去稟明父王,只要能得了大唐江山,多割幾個州,想必父王不會不肯。」
嚴莊按安慶緒所說譯了,鬧文听得頻頻點頭,舉起一只瓖滿寶珠的金杯向安慶緒遙祝。
尹子奇對安慶緒道︰「二公子說的好輕巧,玉門關之內自古皆是中國土地,如何能說讓就讓?」
安慶緒卻安撫他道︰「哎……師傅,不管他要什麼先答應了,待其出兵助父王得了江山,莫說隴右,安西他也未必能得了去。」說著也舉起面前的酒杯,和那鬧文共飲了一杯。
因為安慶緒知道鬧文不通漢語,全賴嚴莊譯語,因此敢和尹子奇直接說誆騙背盟之語。忽听對面那髡頂的番僧道︰「安公子好盤算啊。」
安慶緒一驚,這才想起來這番僧既通漢語,又會波斯語,只怕他要向鬧文點穿自己的盤算,怪自己一時得意口無遮攔,不禁額頭上起了冷汗。
那番僧果然開口向鬧文嘰里咕嚕說了一堆波斯話,嚴莊卻輕聲向安慶緒道︰「公子無憂,普羅所言的不涉你的言論。他在問鬧文,二位在此謀國,卻請他和多乙亥阿波兩個僧侶來做甚?」
安慶緒對那叫普羅的番僧叉手道︰「普羅法王,要傾覆大唐漢人的統治,所有胡人都要一齊出力,景教十字寺遍布各州縣,摩尼教雖被禁斷,實則在中原信徒甚眾,如東西兩邊起事之時,景教、摩尼二教居中策應,則內外交困之下,李唐必亡!」
那帶著白色高帽番僧拍著大腿道︰「正是,我摩尼教自武周朝傳入中原,原本香火旺盛,不想唐皇李隆基竟說我教‘本是邪見,誑惑黎元’,將全國摩尼寺禁斷。與李唐此仇,我多乙亥阿波必報!」
普羅卻道︰「阿波大慕,你道傾覆李唐之後,何教為國教?」
多乙亥阿波斜睨著普羅道︰「我看你景教到還不配。」
普羅淡淡一笑,道︰「我說的卻不是景教,只是想請問安公子和鬧文異密。」普羅知道鬧文並非什麼大王,只是黑衣大食的異密,異密者將軍之意,黑衣大食合里伯許他攻克安西之後為東方之王,因此安慶緒稱他為大王,只是空頭奉承而已。
普羅無需嚴莊譯語,他自以波斯語和鬧文又說了一遍,鬧文兩眼一瞪,哇啦哇啦聲色俱厲地說了一通,安慶緒問嚴莊︰「他說什麼?」嚴莊卻踟躕不敢譯。
普羅道︰「我來說與安公子听吧,鬧文說的是,自然要以大食伊教為國教。」
尹子奇一听,啪的一拍桌子,怒道︰「黑袍子忒也的狂妄了吧?」
普羅卻繼續以平緩的口氣道︰「安公子大概以為普羅和鬧文同為波斯人,語言相同,定然同氣連枝吧?」安慶緒听出他話中有異,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復,普羅卻不待他回復,續道︰「普羅來自吐火羅地,乃波斯前朝王子泥涅師之僚屬,大食與我有亡國之恨,不過普羅早已獻身景尊,俗世恩怨不提也罷,只是普羅听聞大食教在波斯舊地對異派各教大肆排擠,想請問鬧文異密,可是有的?」說完他又自以波斯語對鬧文說了一遍。
鬧文面似寒霜,頷首不答,江朔在外面看著好笑,心道就這些賊廝還要合謀傾覆李唐江山,現在可是錢還沒偷著先要為了怎麼花打起來了,委實好笑。
卻听安慶緒道︰「普羅法王,打下江山之後,自然少不了景教的好處,我奏明父王封你為護國法王,黑衣大食與中土遠隔萬里,難道還真能听他什麼大合里伯的麼?」
普羅一哂,道︰「大食與我有仇無恩,大唐卻對景教恩同再造,許我教在中土流通,廣建景寺,弘我景尊之德。普羅對唐皇恩典念茲在茲,豈是見利忘義之人。」
江朔心道,這番僧倒是個重情好義之人。
安慶緒道︰「這麼說普羅法王是不願助我們成事咯?」
普羅道︰「我還要勸令尊一句,安祿山本出身貧苦,得聖人拔擢,方有今日之富貴,還望他能迷途知返,替大唐拱衛北疆,勿再生此不臣之心。」
安慶緒道︰「看來法王定是不願與我等協力了,只是法王既知此事,卻留你不得了。」
說著他拿眼一橫,尹子奇倏地站起,眼中殺機立現,普羅也站起面向尹子奇怒目瞪視,毫不退讓,兩人對峙之際,普羅身後的摩尼僧阿波忽地躍起,雙掌平推正拍在他後心,普羅向前踉蹌一步,一口鮮血噗地噴在茵毯之上,那紅色茵毯上立刻沁出一片暗紅。
普羅突遭偷襲,卻不慌亂,跨出一步隨即站穩,翻身一拳打出,直取阿波小月復,阿波冷笑一聲後退一步讓開來拳,普羅腳下不停,雙臂連晃,接連出拳,搶攻上前,江朔見他功夫與中原武術殊異,出拳角度刁鑽,出招每每出人意料,但阿波功夫也不弱,一雙肉掌翻飛,不斷架開普羅來拳,卻是只守不攻。他高聲喊道︰「尹先生還等什麼呢?事到如今還要講什麼單打獨斗麼?」
尹子奇哈哈大笑道︰「好,那老夫就助大慕一臂之力。」他身法好快,話到人到舉掌就拍普羅後心,江朔見他在普羅身後出掌,情急之下月兌口而出道︰「小心!」
其實普羅已然覺察到身後尹子奇攻到,翻身一拳在尹子奇右掌掌心打個正著,但尹子奇的功力深厚,豈是普羅可比的,他倏地向後飛出,後背直撞在船舷板上,又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尹子奇已听到江朔喊出「小心」二字,與普羅對了一掌,借力反向躍出直撲鬧文,鬧文大驚連呼,邊上大食侍衛亦抽刀向前要攔住尹子奇,尹子奇卻其實是見鬧文方才跋扈,才嚇他一嚇,大笑一聲繞過鬧文,對著江朔所在艙壁木板猛地一擊,道︰「賊小子現身吧。」
艙壁應聲破裂,碎木飛濺,江朔卻早躍在半空,此時他滿可以躍回岸上遁走,但他心想這普羅是個正人君子,不能不救,江朔在空中如鷂子一般翻了個身,撲向頂棚上方,掌鋒一帶,頂棚油布立刻撕裂了一個大口子,他落入船艙,正在普羅身邊。
普羅見一人落下,只道是敵非友,虎吼一聲,揮拳猛打,他重傷之余勢如瘋虎,威勢倒也不可小覷,江朔側身避開他的拳鋒,順手一抄,竟然將普羅攔腰抱在脅下,普羅遠比江朔長得高大,身材更是魁梧,江朔卻如持嬰兒,將他夾在左脅下,同時右掌一推,立時在船板上開了一個大洞,帶著普羅飛躍出船。
躍在空中但听得背後惡風不善,知是尹子奇來了,江朔頭也不回,右掌向後拍出,與尹子奇右掌相擊,兩人子啊空中具是一震,尹子奇左手卻向普羅後心拍來,江朔在空中扭腰打個旋,以右掌和尹子奇的左掌又對了一掌,不料這次尹子奇所使的卻是一股黏勁,將江朔右掌牢牢吸住,卻以右手再拍普羅,江朔左手夾著普羅,右手和尹子奇向黏,不及救援,卻被尹子奇一掌拍在普羅後心。
江朔大驚之下右手內力疾吐將尹子奇左掌甩開,此時兩人正一齊向水面墜去,尹子奇左手一縮,右手旋即拍出,江朔則不換手,仍是右手拍出,這次他卻長了個心眼,將內力凝在掌心不吐,只待尹子奇一掌拍來,借著尹子奇的掌力推送,直飛上湖岸,他知普羅傷重,不敢戀戰,將他扛在肩頭,頭也不回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