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听了。」
江澄傲嬌抬臉,白皙的兩頰飛升一團紅暈。
「行。」孟傅卿點頭,似乎對江澄的反應早有預料。
他攤開手撐在椅子上,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反正以後你也要跟我約會。」
江澄眉毛一橫,「你耍賴!」
「還不讓說實話了?」孟傅卿咂嘴,「這是事實。」
江澄悶頭沉吟幾許。
既然听了故事要跟他約會,不听也要跟他約會,那她干嘛不听?
「那你講吧。」江澄嘴里咬著章魚小丸子,含糊不清。
孟傅卿偏頭看她一眼,深沉的目光好似這雨滴,一下一下,極其有分量的敲打在江澄心上。空曠,盛大,就像沉睡千年的北方雄師,懷揣著不為人知的過往。
江澄微愣,自覺放下手里的章魚小丸子。
看她一副認真听講的樣兒,孟傅卿忍不住低笑,語氣淺淡又縹緲︰「我父母在我出生那年,就丟下我跑了。」
江澄沒想到,孟傅卿要說的,竟然是他的家事。
雖然她在江淮那兒听過孟傅卿的家庭狀況,可這總歸跟他親口說是不一樣的。
把多年來的傷疤展現給別人,是勇氣。
面無表情的把多年來的傷疤展現給別人——
是淡忘。
「從那之後,我就跟我女乃女乃相依為命。」孟傅卿的眸子拉得很長,那是一段艱難卻又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家里很窮,吃不起飯,一日兩餐都很困難。後來女乃女乃去撿垃圾,收廢品,我們家才得以度日。」
孟傅卿擼起袖子,胳膊上有很多細小的、不太顯眼的疤痕。
江澄以前沒有注意過這些,猛然看見,還是有點嚇到了。
那些小傷疤分布的很稀疏,有一些新傷壓著舊傷,日復一日也就留在了身上。
「初中的時候,我開始給餐館兼職做飯。我年紀太小,搬不動鍋,有一次不小心把鍋摔在地上,熱油濺在了胳膊上。」
孟傅卿喘口氣,把袖子擼下去,「第一次可能會覺得疼,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要錢麼,日子能過的下去就行了。反正身上的傷疤,也不是給別人看的。」
「所以你對亭亭好,是因為你們的家庭都不完整?」江澄小心翼翼地開口。
孟傅卿垂眸,「嗯。」他咬著下唇,原本有些淺白的唇色,如今上了一層殷紅。
「他比我幸運點吧,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樣子。可我不同……」
「我這輩子,都不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了。」
他從口袋里抽出煙來,想到煙濕了根本點不著,又自嘲地笑笑,放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我高中畢業,可以讓女乃女乃享福了。可是我卻在高考前三四個月發現,她得了食道癌。她為了不讓我擔心,忍痛陪我吃飯,就連吐血都瞞著我,大半夜偷偷地跑衛生間解決。」
孟傅卿扭頭望著江澄,原本那汪明月般的眼眸此刻支離破碎,夾雜著痛苦又狼狽的情緒。
猶如冬日里一汪結了冰的湖面,被突如其來的石塊砸碎,從中間撕裂。冰面一點一點斷裂開,露出漆黑的湖底。寸草不生,連魚也沒有一條。
江澄在里面讀出了後悔,無助。
還有恨鐵不成鋼。
「江澄,如果我能早一點知道她得了食道癌,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回不去了,我們都回不去了。」
孟傅卿黯淡的雙眼一點點泯滅最後的光亮,江澄心里揪的疼。她抱住孟傅卿的脖子,將他攬進懷里。
「孟傅卿,你還有我,還有江淮,你不是一無所有。」
「很多事情是回不去了,但只要我們保持初心,我們活的就不虧。」
聞著江澄身上淡雅的沐浴香氣,孟傅卿穩下心神,反抱住她。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似是要將江澄嵌進懷抱。
他的頭埋在江澄的肩窩,鼻子悶悶的,「我高考失利,去了杭城一所很普通的大學。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追隨我的腳步,但我不能毀了你。」
「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去那種地方受苦。」孟傅卿頓了頓,長吐一口氣。
「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很恥辱。」
憋了這麼多年的話,終于可以放到台面上來講。孟傅卿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更沒想過有這麼一天他會全盤托出。
原來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就是心甘情願,淪為明面上的籌碼。
「可我沒有怪過你,」江澄也很委屈,「當時一句話就可以解開的誤會,為什麼要放在三年後呢?」
「江澄,當時的我對你想說的,可不止一句話。」
孟傅卿起身扶著江澄的腦袋,情意綿綿地望著她,「我怕我多說一句,我離開的心思就會有所改變。」
「我只能選擇沉默。」
雨絲飛揚,天地浩浩蕩蕩卻無人煙。
冷氣入骨,耳鬢廝磨熱絡。
公交車站外,坐著一男一女。男人深情地望著女人,雙手撫模著她的秀發,熾熱的眼神似乎要將她融進身心。
三年前的那個賽車之夜,也是下了這樣大的雨。
江澄記得孟傅卿對她說,學習本領不是用來打架的,學習本領是用來幫助別人的。
于是那個雨夜,她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她要成為一名中國醫生。
她要飽讀詩書,保護孟傅卿的同時,為世界做貢獻,幫助千千萬萬的人月兌離苦難。
她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個信念她居然不知不覺堅持了三年。
如今幫她堅定信念的人已經回來了,而曾經這個也滿懷信念的人,卻迷失了自己的信念。
江澄凝眸低下了頭。
她該幫他一把嗎?
要問問嗎?
問問吧。
問問,或許就不留遺憾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為他所考慮,也不多這一次了。更何況如果沒有孟傅卿,就沒有如今的她。
「孟傅卿。」雨聲浩渺,她的聲音堅定激昂。
「你跟那個孩子不一樣。」
孟傅卿垂眸看她。
「你還有信念,」江澄定定望著他,「你還有賽車。」
「孟傅卿,你想重回賽場嗎?」
「你想,奪得屬于你的輝煌嗎?」
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你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