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樁’也是東廠的黑話。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特務組織,東廠早就形成一套專業高效的‘打消息’手段。
主要分為‘坐記’和‘打樁’兩種。
前者可以理解為東廠公開派駐番子監視各衙門和京城各城門,各衙各城門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必須及時稟明東廠特派員。
但東廠人手有限,真正干活的只有一千多番子,光盯著京城都人手不足,更無法直接監控京外了。雖然可以靠錦衣衛派駐各省各府的千戶所、百戶所打探消息。但錦衣衛畢竟不是自己人,而且兩者在皇帝還是競爭關系,所以東廠還是希望靠自己拿到一手消息。
不得不承認,特務這個職業有著遠超出社會平均水平的創新思維和組織能力。那個誰默默點了個贊……
他們采用在各地‘打樁’的方式來彌補人手的不足。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在各州縣廣泛發展線人,利用這些兼職特工來監控地方上的風吹草動。
東廠發現老實人是不樂意也干不好這活兒的。反而那些游手好閑、四處浪蕩的乞丐地痞流氓,天生就是打探消息的好手。而且這些不三不四之輩,也樂于為東廠服務,好打著東廠的旗號招搖撞騙、橫行霸道。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東廠便靠著這種手段,在全國各地打下了無數暗樁。非但不花費什麼成本,反而還能靠著狼狽為奸、敲詐勒索大大的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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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據張鯨所知,這些年東廠在江南很難尋到合適的暗樁。從前打下的樁,也基本都被刨了……更別說把暗樁打入江南集團了。
「確實。」沈應奎點點頭道︰「江南集團或者說趙昊十分反感游惰之民。在他們的授意下,江南官府不光每年都要大規模的‘除惡棍’,消滅境內幫會道門打行。平日還要‘掃游惰’,就是清掃街面上的乞丐混混,也是見一個抓一個。」
「這,官府能抓的過來嗎?」大們紛紛咋舌道︰「再說了,那些惡棍地痞不都跟皂隸衙役是一伙兒的嗎?還有自己打自己的嗎?」
「這就是江南集團可怕的地方了。」沈應奎沉聲道︰「他們掃黑除惡根本不靠官差,靠的是民兵、工人自衛隊!」
「民兵,工人護衛隊,那是什麼東西?」這幫大都是深宮里的太監,剛剛來東廠,兩眼一抹黑,京城那點事兒還沒整明白呢,哪知道江南整出的新花樣?
「類似那種保衛鄉里、緝防盜賊的民團。」沈應奎解釋道︰「江南集團也是藉由當年朝廷備倭辦團練的旨意,堂而皇之在農村辦起了民兵,在城里辦起了工人護衛隊。」
「但不同的是,民團應該是受縣太爺節制,民兵和工人護衛隊卻只听江南集團的,因為他們都來自于江南集團的農場和工廠。」沈應奎苦笑道︰「而且據我觀之,雖說是民團,可無論武裝訓練還是軍紀,都遠超朝廷官軍,怕是只有戚李麻劉鄧這些名將的親兵,能與之一戰吧?」
「言過其實了吧?一群泥腿子訓練訓練,就能比官軍還能打了?」大們又不信了。
沈應奎又露出了雞同鴨講的眼神。
「好了好了,不要跑題了。」張鯨擺擺手道︰「不好直接打樁,那收買他們內部的人呢?」
「這在二十年前還有可能做到。」沈應奎嘆口氣道︰「那時江南集團初創,別說收買他們的人了,就是安插眼線進去也很簡單。但自從萬歷元年,他們成立了保密局,開始搞什麼‘太子行動’,這麼多年下來,已經變成水潑不進的鐵板一塊了。」
「我不信,怎麼可能有收買不了的人呢?」眾大不信道。
「還別不信,那些十幾二十年的老員工,腦袋都銹逗了,把江南集團看得比命都重要。」沈應奎又嘆一聲道︰
「現在進去當工人也得小學畢業,在江南集團辦的學校里念上六年書,人都魔怔了。而且都賊精賊精,想收買他們?先表面答應你,反手就一個舉報!當晚你得就讓保密局抓去……」
听沈應奎那痛心疾首的語氣,顯然這都是他踩過坑。
「那就抓回來,嚴刑拷打,就不信還有東廠撬不開的嘴!」掌刑千戶陰測測道︰「也不用去江南,他們不是在各縣都有辦事處嗎?抓幾個回來就成!」
「蠢貨,那不打草驚蛇了?!」不等沈應奎開口,張鯨先怒斥道︰「皇上沒點頭,絕對不能招惹小閣老!」
廠公實在是怕了趙昊,要是小閣老再煽動言官來一波,神仙也救不了沒根的人了。
「廠公慎重點是對的。」沈先生刷得合上折扇,冷冷道︰「說難听點兒,小閣老和馮保狼狽為奸這麼多年,東廠八成早就讓他滲透成篩子了。恐怕我們這邊一動手,那邊就有人給他通風報信。東廠胡同再走一次水,也不是不可能的。」谷
「他們敢?!」大們怒道。
「有什麼不敢的?三大殿都燒了七八回了,東廠燒個兩三回算得了什麼?」沈應奎冷笑一聲。
「打樁打不進去,來硬的也不行,那還打個屁消息?」張華啐一口。
「我是說江南不好下手而已,而且他們在國內還是很收斂的,很難拿到他們確鑿的把柄。」沈應奎淡淡道︰「但在海外就不一樣了。江南集團一直在向海外瘋狂移民,一年少說兩百萬,來自全國各地的移民,他們根本甄別不過來。」
「而且據說他們仗著天高皇帝遠,行事十分張狂——傳說他們在海外自立官府、編練軍隊、編戶齊民。連百姓也視其為‘官府’,眼里根本沒有朝廷!」
「這麼夸張嗎?」張鯨嘶嘶倒吸冷氣。
「派人去海外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應奎沉聲道︰「如果傳言屬實,他們的把柄將一抓一大把。」
他又刷的一聲打開折扇,洋洋自得道︰「而且最妙的是,我們完全可以在江南集團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模清他們的底細!」
「哦?」張鯨登時眼前一亮,能在不驚動趙昊的情況把事兒辦了,簡直夫復何求。「請先生細說!」
「很簡單,就是一切按他們的規矩來!只要我們派出的人規規矩矩,他們的保密局再厲害,又與我何干?」沈應奎豎起三根手指道︰
「目前正大光明去海外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移民,這是最主要的一種,去海外的差不多九成九都是走這條路。全國一千四百個縣都能報名,也是審查最松的一種。」
「我們可以多派點人混進去。」張鯨點頭道︰「瞎貓總能踫上死耗子。何況那麼多瞎貓呢。」
「但他們的移民辦,也不是完全不加甄別。那些辦事員都學過類似捕快的相人之術,一看你是地痞流氓,或者像是公門中人,直接就不要你。反正有的是人想去,所以他們從來都是寧枉勿縱的……」
「那咱們那些樁腳還都不能用……」張鯨又點上一鍋煙,吧嗒吧嗒抽起來道︰「看著就沒一個好東西。」
「是,最好重新招一批面相忠厚,和普通百姓無二的密探。」沈應奎點點頭道︰
「第二種途徑是當船員。原先江南集團都是自己辦海運的,但現在他們地盤太大,人口太多。只靠自身運力已經遠遠不夠了。所以多年前就已經允許私人在他們的框框辦航運了。」
「江南集團對這些所謂‘私營貨運’控制的很嚴。船長、大副之類的,都得是從他們的船員學員正經畢業,還要在他們的航運公司干滿一期合同才行。」
「這麼多事兒啊……」大們暗暗咋舌。在他們的認知中,只有想當官的才需要上學考試,沒想到江南集團治下干啥都得考試……
「對水手的要求就簡單多了,只要有船員證就行。這個到船員學院上個半年快訓班,就能考出來。我們可以安排人去考證,只要考出證來就有船東招上船,這個好處是可以到處看,了解他們港口還有水師的情況。」
沈應奎接著道︰
「第三種是自由行。這個只要出海前,到集團各地辦事處辦個海外通行證,就可以在馬六甲以東活動了。申請的主要有商人、游歷的和探親的。」
「探親的不必說,這種得真有親戚在海外才行。商人申請自由行的很少,哪怕打算去海外經商呢,也會先辦個移民,誰會跟幾十上百畝的地過不去?而且听說還有一種投資移民,申請之後做生意便利很多。」
「所以探親的之外,申請自由行最多的,就是熱衷游歷的讀書人,這種行動比較便利,但會成為他們重點盯防的對象……」
「那就多管齊下吧。招他幾百個密探撒下去,總能听到個響的!」張鯨狠狠點頭,下定決心道︰「此事由先生全權負責,不要讓原先東廠的人參與,一定要保密,听見了沒?!」
「喏,廠公!」眾大齊聲應喏。末了張華小聲問道︰「干爹,這得多久啊?」
「管他呢,花的時間長一點,也不是壞事……」張鯨磕磕煙灰,老神在在道︰「皇上總不能搞到半截,再走馬換將吧?」
ps.抱歉抱歉,今天老娘再次出院,晚上老婆還加班,剛寫完一章。看看能不能再寫一章吧,別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