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有京城急報送來退思園。
貴賓們這才知道,原來海瑞要來了。
一個個登時嚇得變了臉色,紛紛起身向徐璠告辭。
不光應天十府的貴賓,就連來自浙江江西等外省的客人,也都嚇得不敢在松江逗留。仿佛只有離開海閻王的地盤,才能呼吸一樣……
徐璠更是悔青了腸子,要是知道接替林潤的居然是海瑞,那當初他就是親自站崗,也要保護好林中丞的安全。
林潤只要他家的財產,海瑞來了可是連命都要保不住的啊……
徐璠立在檐下,滿目淒涼的看著鳥獸四散的眾貴賓,半晌方對出現在身邊的胡直道︰
「真是‘人情冷似吳江水,世事更如蜀道難’……」
說著他稍感安慰道︰「最後還是廬山先生靠得住。」
「這……」胡直略顯尷尬道︰「方才同鄉傳話,說家中老母病篤,老夫得趕緊回去侍疾了。」
「呃……」徐璠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拆穿道︰「廬山公二十年前不就丁過母憂嗎?」
「繼母,繼母。」胡直訕訕道︰「有事寫信也一樣的,我先啟程了,晚了就關城門了。」
說完便一溜煙走掉了。
他也是堂堂按察使致仕,沒道理跟著徐家這條船一起沉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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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牛僉事所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三天後,海瑞即將繼任應天巡撫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江南。
之前眾說紛紜,人們都在猜測應天巡撫的人選,但猜來猜去,也沒人猜到會是海瑞。
因為這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實在太恐怖了。
在所有人看來,那些手眼通天的江南士紳們,難道不應該首先就避免朝廷使用海瑞嗎?
這可是號稱天下第一巡撫的應天巡撫啊!
而且其全稱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巡撫應天等處。
也就是說,除了擔任大明最富庶、最繁華的應天、太平、池州、徽州、寧國、安慶、廣德、松江、蘇州、常州、鎮江十府一州的封疆大吏之外,應天巡撫還有‘總督糧儲’並‘提督軍務’之職。
‘總督糧儲’的主要職責是保證江南十府一州以及浙江杭嘉湖地區的漕糧,源源不斷的自運河發往北京等地。
而‘提督軍務’是指應天巡撫所轄地區內的衛所軍隊,也都歸其統轄,以保衛大明最重要的財稅之地,和運輸生命線的安全。
並且在上述職務之前,還掛著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因為海瑞的年資較淺,畢竟他去年冬天還不過是個五品郎官。所以還沒資格掛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餃。
但那不重要,因為這個頭餃同樣可以對轄區內的所有文武官員進行監督。所以他雖然只是正四品官,但權力和地位甚至超過許多正二品官。比如南京的諸位尚書大人們……
應天巡撫一職如此重要,因此朝廷在人選上素來慎之又慎,只有德才兼備,資歷過硬的官員才在人選之列。
自成化以來,還沒有舉人出身的官員,能坐上這個位子呢。
那幫豪勢之家到底干什麼吃的?怎麼會讓朝廷把這個南中國第一重要的官職,給海閻王這種人來當?
海閻王是誰?那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的頭號克星,發起飆來連皇帝都不放過的,古往今來的頭號猛人啊!
當這消息散播開之後,整個江南頓時都炸鍋了。
沒人有勇氣用自己的脖子,去接這柄神劍的鋒刃。
惹不起,只能想辦法避一避了。
于是史上罕見的一幕幕荒誕劇,在江南十府一州上演了。
府、州、縣的長官和佐雜們全都自覺日夜加班,戰戰兢兢梳理衙門里的各項事務,積壓的案件趕緊審理,拖延的公務抓緊辦理,賬上窟窿趕緊補上,庫里以次充好的陳糧趕緊賣掉換上新米。
錢不夠就從小金庫出,實在不行自掏腰包。
一句話,就是使勁擦干淨,以免讓海閻王看到他們 上的便便。
但也有好些家伙貪得實在太多,根本補不上窟窿。還有那些做盡壞事,自忖不能幸免的貪官污吏,直接招呼都不打就擅自離崗,遠走他鄉避禍。
他們寧肯成為黑戶,也不敢賭一賭,會不會好運逃過海閻王的魔掌。
畢竟巡撫不會連任,躲出去最多三年就又能回家了。要是被海瑞盯上的話,可能連命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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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官老爺們尚且如此,那些平日里欺行霸市、橫行鄉里、撈偏門的黑幫打行、拐子混混們,也全都嚇破了膽,趁著海瑞還沒上任,便逃得干干淨淨了。
此外豪勢之家也全都嚇壞了。
從前他們最愛作威作福、擺闊斗富,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這會兒卻一個個拼命低調。紛紛學習當年的華太師,連夜把自家的朱紅大門漆成了黑色。
江南的漆匠們忽然就生意興隆起來。就連龍江棺材鋪里上漆的師父,都被請去應急了。
出門誰還敢亂坐轎子?別說縉紳了,就連南京城的官員們,不到三品的全都改騎驢了。
還有身上的綾羅綢緞,也全換成了粗布衣裳,有人還給好好的袍子打了補丁。誰還敢再下館子、逛青樓?都老老實實躲在家里不出門了。
別人誰要說他們家有錢,當場就能結仇!
‘你們家有錢,你們家才有錢呢!誰有錢誰是孫子!’
就連平日里目無王法,橫行霸道的太監們,也全都收斂了。
堂堂南京鎮守太監馬公公,原本多麼威風多麼風光?出入那都是要坐八抬大轎,護衛儀仗上百人的。
一听說海瑞當上應天巡撫了,雖然管不著他這個鎮守太監,但馬公公還是馬上將自己的儀仗裁掉,護衛減半,轎子也換成了綠呢小轎……因為按照規定,以他的級別只能坐四人小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誰知道海閻王那天看不順眼,參咱家一本怎麼辦?
至于那位引發了蘇州民亂的織造太監李祐,更是惶惶可不終日,直接逃離了南直隸,躲去杭州的別業中,稱病閉門謝客了。
ps.第三章,欠的那章明天一定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