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熊典史亮出身份,才讓江上犬牙交錯的船只,勉強讓出了一條去路。
趙公子的座船好容易穿過婁江,繞到西水門留暉門才進去縣城。
縣城里也是一片繁華,一派煥然一新的氣象。
「哇,這還是昆山縣城嗎?」巧巧忍不住大呼小叫起來。
「確實變化很大。」馬湘蘭微笑著點頭道,這都是公子和老爺的功勞,當然也有自己的一點點貢獻在里頭。
「一個是城北,拆掉了原先破破爛爛的新安民社,建起了嶄新的學校。」熊夏生如數家珍道︰「玉峰書院、江南職業技術學院、昆山農學院、玉峰中學、玉峰小學…」
馬湘蘭看著遠處新落成的玉峰中學和玉峰小學,不禁流露出自豪的目光,這可是她操刀設計出來的呢。
「二個是老父母今年升級了去年的‘全民防疫行動’,推行了‘愛家鄉、講衛生’運動,也讓整個縣城面貌為之一新……」熊典史嘆口氣道︰「如今昆山縣人口多了一倍,卻比原先干淨整潔的多,老父母真是為縣里操碎了心。」
趙昊聞言失笑道︰「老熊,我怎麼听你話里有話啊?」
「沒有,絕對沒有。」熊夏生趕緊擺擺手,訕笑道︰「今年發大水,各縣都不同程度爆發了疫情,只有我們縣安然無恙。所以縱使大家之前沒參悟,但現在無不稱頌老父母愛民如子,防患未然。」
「說人話。」趙昊翻翻白眼。
「呃,是……」熊夏生縮縮脖子,只好一板一眼講述起來。
原來去歲,趁著抗洪勝利,人心凝聚的良機,縣里在各鄉各村推廣了‘全民防疫行動’,通過‘兩管五改’、即管水、管糞、改水井、改廁所、改畜圈、改爐灶、改造環境等一系列舉措,非但防止了災後瘟疫的傳播,還大大遏制了血吸蟲病的蔓延。
全民防疫推行半年之後,全縣報告新增血吸蟲病患,比往年減少了九成以上。這讓在長公主和趙昊走後空虛寂寞冷,一直找不到事情做的留守老趙大受鼓舞,馬上推出了升級版的‘愛家鄉、講衛生’運動。
而且要求進一步提高,除了之前的‘兩管五改’,他還下令‘除六害’——向老鼠、蚊子、蒼蠅、臭蟲、虱子、跳蚤宣戰。前三害針對公共衛生,後三害針對個人衛生。
全縣的官吏衙役剛擺月兌了泥腿子生涯,過上幾天喝茶打屁的清閑日子,這下又被趙二爺給驅使的團團亂轉,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愛國衛生運動……哦不,愛家鄉講衛生運動。
而且趙守正已經掌握了量化管理的訣竅,將全縣分成若干個包干區,讓縣衙的兩百多號人,每人認領一片,全權領導管區內的‘兩管五改除六害’工作,就連何縣丞和熊典史沒逃過……
趙二爺還親自帶隊,隔三差五就到處巡查評比,墊底的將扣發年底獎金,獎勵給在評比中名列前茅者——今年昆開司第一次分紅,縣衙里上上下下都盼著這筆獎金好過年呢。自然被趙守正拿捏的死死的。
縣里三老爺白主簿,本以為自己在昆開司有差事,能混過這一節去。誰知正因為他在昆開司,被趙二爺專門委任修公廁——老百姓隨地大小便,一直是個大問題。不僅不衛生,而且還浪費!
但且不說農村,就算在縣城里也沒有公共廁所。街頭巷尾河道旁,門後樹下草叢里,就成了人們理所當然的方便之地。珍貴的大便小便就這樣白白浪費了不說,還弄得城里頭到處騷呼呼、臭烘烘,蚊蠅孳生,骯髒不堪。天旱道干,行人尚可在路中間過往,一下雨整條路都沒法插足。
最夸張的是,西塘街上有家仁和堂生藥鋪,因其門面靠里、地面稍寬,故每日閉門之後,必有幾百人前去出恭。生藥鋪東家認為此乃該堂風水,不肯禁止,當然也無法禁止。
之所以這麼多人發糞圖強,依然沒擋了生藥鋪的門道,主要是因為有拾糞人視其為富礦,每日背著糞桶,帶著工具前來撿拾,時常還因為有人撈過界,而引起夜香大戰。
趙二爺認識到,不光修廁所就無法改變人們隨地大小便的毛病,便發狠成立了‘廁所運動委員會’,命白守禮為‘廁委會主任’,要求他在一年之內,在縣城和主要城鎮,修建三百座公共廁所!
並規定抓到隨地大小便者,罰款五十文,枷號示眾一日!
昆山百姓隨地大小便的局面登時為之扭轉,再沒有人隨地大小便了。除了害怕被罰款枷號外,還因為他們發現,每次去如廁時,看廁所的工人都會發給他們廁票,小號一張,大號兩張。
積攢到一百張廁票,就可以到縣里任何一家糧店,換取一斤大米……昆山一斤米十文錢,所以十張廁票就頂一文錢。看著雖然不多,但架不住全家人一起努力,一個月下來,也能換好些口糧呢。
不過這波完全不虧,因為所有的便便都是昆開司的,誰都不能搶。他們將大小便分開收集,小便送去城外的堆硝場制造火硝,大號則送去各農場堆肥……比原先從糞霸手里收糞可劃算多了。
當然,那些過去把持糞道,不許旁人沾手的糞霸,被搶了生意自然十分不爽。不過但凡敢炸毛的,都被縣里無情的鎮壓,打板枷號送勞教,一條龍服務之後,便再也不會出現在縣城里。
最終,趙二爺憑借手下超強的執行力,多管齊下,終于成為大明朝第一個解決百姓隨地大小便問題的父母官……可惜,這玩意兒不能寫在年終總結里,一是有味道,二是吏部的官員也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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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來就像天書一樣,怎麼有人解決了隨地大小便問題呢?
但那無處不在的騷臭味確實蕩然無存,街道上干干淨淨,隨處可見的垃圾污穢也不見了……
趙昊甚至看到,路上的馬車牛車,後面都帶著個糞兜子。
「老父母規定,牲口隨地大便,主人一樣受罰。而且這都是錢啊……」熊典史苦笑道︰「老父母還針對糞兜太貴且質量不好的情況,專門讓我們開會研究解決。最後還是劉會長知道了,讓人送來一批質量結實、價格便宜的布料,專做質優價廉的馬糞兜供應百姓,終于把牲口糞便問題也解決了。」
說完他自嘲笑道︰「當時衙門上下確實有些煩言,尤其是鄰縣的人淨說怪話……什麼‘別的縣都是六房司吏,昆山縣是六害司吏’,人家是滅門知縣,老父母是‘滅蚊知縣’‘什麼人家是典史,我是‘典屎’;人家是‘掌冊主簿’老白是‘掌廁主簿’之類,大伙兒听了能好受就怪了。」
「是挺刻薄的,怎麼沒人說二老爺?」趙昊笑得肚子疼。沒想到今年錯過了這麼多熱鬧。
「怎麼沒人說……」熊典史神情古怪道︰「只是有侮縣丞大人名諱了,還是不提了吧。」
「是……聞味縣丞嗎?」趙昊在這種事上,腦袋卻一貫的靈光。
何縣丞名叫何文尉。
「不是我說的啊。」熊典史終于忍俊不禁道︰「您看看,我們這一衙門,被編排成什麼樣了?」
「那你們怨我爹嗎?」趙昊問了句廢話,老熊敢說嗯嗎?
「起先確實有些不理解,但看著縣里漸漸變得干干淨淨,老百姓也都體體面面的。而且一好百好,縣里民風都大為好轉,大伙兒心里還是挺高興的。」熊典史頗為感慨道︰
「尤其是後來,各縣都鬧疫情,最厲害的縣死了幾千人呢。只有我們昆山縣安然無恙,沒有損失任何勞動力。而且莊稼還大豐收,一舉奪得全府第一,這下大伙兒終于明白老父母一片苦心了。」
「秋收後,蔡知府親自來縣里考察過,對縣尊防患于未然的舉措大加贊揚,還下令各縣都向我們學習,也搞‘兩管五改除六害’,這下誰還敢再笑話我們?」熊典史說到這兒,不由得意道︰「用縣尊的話說就是,‘臭了我一個,衛生千萬家’,什麼叫愛民如子?這就叫愛民如子!」
兩人聊得正歡,忽然听一聲激動萬分的大叫︰
「兒子!」
趙昊聞言全身一震,抬頭望去,便見船已經到了州西橋碼頭。
碼頭上,趙二爺和長公主正使勁朝他揮手,前者還激動的唄兒唄兒直蹦。
「爹!」趙昊也趕緊揮手致意,剛想再喊聲‘娘’,又硬生生打住。
看著干娘與親爹在那里並肩而立,般配是挺般配,可你們成婚了嗎?
心說這是什麼情況?這就明牌了嗎?已經出雙入對了嗎?不怕老百姓議論有傷風化嗎?不怕明月和小爵爺看見了尷尬嗎?
哦對,李承恩被皇帝留在北京,給太子當東宮護衛去了……
兒子不在就可以這麼囂張嗎?
像話嗎,像話嗎?
趙昊擔心的看一眼小縣主,怕她面上掛不住。
誰知李明月卻興高采烈的朝兩人招手,顯然早就司空見慣了……
倒顯得他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