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等小李子上手,親自接過紙包,對著帶刀侍衛一招手。
「先讓張院使替兩位遠道而來的功臣診治身體,再告訴京郊暖棚騰出二畝地來。」
「等秦月季身體無恙,便去京郊暖棚,試試能否種出增產的稻秧。」
事關千秋社稷。
饒是相信秦小滿並非妖言惑眾之徒,也不得不謹慎小心。
「諾!」
侍衛領命離去。
肖成梁放下車簾,和月季對視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別怕。
他終于明白秦小滿為何一定讓月季來京城,而非寫完信讓天子自己試種。
一定是算準了天子會有眼下的安排。
「月季姑娘,你以前怎麼種稻秧,換個地方也是一樣種。」
「嗯。」
月季握緊了顫抖的拳頭,緊張得臉色發紅。
不用裝,也像是熱極了的模樣。
馬車駛進門樓,肖成梁扭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宮門前的天子,目光落在天子手里的牛皮紙包上。
不免擔憂起來。
天子疑心重。
也不知秦小滿寫的信,如何能讓天子相信王副丞在利用天子暗中使壞,並且不會懷疑此事是秦小滿利用稻秧一事告狀。
……
宮門前。
「今日長姐在上書房為三位公主授課,還不知此等喜訊,朕要讓長姐高興高興。」
天子讓人將矮缸搬到上書房。
交代完,自己先抱著紙包,快步往上書房的方向疾步而去。
扔下一眾不明所以然的朝臣,面面相覷。
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唯有王副丞,死死地盯著矮缸里晃動的稻秧,暗中捏緊了拳頭。
他猜測。
秦小滿這是想利用增產的稻秧,將功抵達,抵消掉抗旨的罪名!
前有再生稻,後有增產稻。
天子哪里還舍得殺掉秦小滿?
該死的董繼祥!
肖成梁一行在路上走了十來天才抵京,董繼祥早就知情還隱瞞不報,這是故意瞞著他怕他賜金!
「諸位大人還請速速跟上。」
唐丞相深深看了一眼神情變幻不定的王副丞,出聲提醒後,領頭往上書房走。
直到走出百步遠以外,王副丞才追了上來。
「副丞相,關于榮州王氏劫稻囤糧一案的卷宗,今日也無朝議,副丞相還未復查完?」
自從唐清舟回京已過去近十日。
起初天子還惦記此事。
但該殺的人殺了,主張先斬後奏的肖成樞也賞了。
蜀內捐糧分發到各受災州縣,隨著時間的推移,天子對榮州王家一案也並不再關心。
「丞相大人也知道,近期各地受災奏折如雪片般往京城傳遞,已結案審復的卷宗,無要事的話,暫時都會挪後處置。」
王副丞回答得滴水不漏。
未將處置卷宗的事放在心上。
他在考慮著。
稍後如何能讓天子重罰抗旨不遵的秦小滿。
一路走到上書房。
王副丞已然心中有數,臉上的表情也回歸自然。
「長姐,看到沒,周端良說這種稻秧能增產至少四成,還能節省一半的種糧!」
天子正在屋檐下比劃著矮缸里的三株稻秧,不停地對著乾瑞長公主炫耀。
「有了再生稻再有了它,大乾從此糧食無憂了!」
此話雖夸大一些,但也能理解。
再生稻是蜀地及南方一帶的特產,在增產增收方面有所局限。
可改進稻秧種植手法,達到增產的效果,不止蜀地一域,而是整個大乾所有稻田都能受益。
增產四成,光是稅糧都能多收一成。
天子開心得嘴角快要咧到耳後根。
乾瑞長公主哪怕早已知曉此事,看到天子如此高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恭喜陛下,天佑大乾。」
「恭喜陛下,天佑大乾!」
院內的朝臣們齊聲恭賀。
「哈哈哈,現在恭賀朕還為時尚早。」
天子完全收斂不住臉上的笑容,拆開手里的紙包,笑呵呵地說。
「等到秦月季在暖棚里種出增產稻秧,再恭喜朕也不遲,哈哈哈哈。」
他拿出紙包里厚厚的一沓手稿。
上面熟悉的字跡,證明確實是秦小滿所寫。
天子掂量了一下這一沓手稿,臉上的笑容終于淡去。
種植增產稻的過程如此復雜?
好在首頁只寫著「種植增產稻秧過程」八個豎行字。
否則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敘述,天子不免擔心,不愛讀書的他會當眾打哈欠。
「陛下,不如進去看?」
長公主也沒想到秦小滿能給天子寫厚厚一沓紙。
這和她知曉的種植增產稻秧的情況有些出入。
也不知道秦小滿又在搞什麼名堂。
「算了,坐下看容易犯困。」
天子壓低聲音吐槽一句,翻過第一頁。
掃了眼第二頁紙上的內容,眼楮頓時一亮。
當即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管事嫌我糟蹋十斤種糧,犁了一天的地撒完種子又澆水,收獲滿滿,不過我今晚沒吃到爆炒鵝肝,心好累。」
「七月初十,晴,今日醒來月季堆完了糞肥,如今狗拉屎都要往水田里去拉,我去察看時踩了一腳狗屎。」
天子不是沒看種植稻秧的過程。
完全是里面記錄每日發生的趣事,讓人啼笑皆非,同時很吸引人。
「長姐,這個秦小滿寫的每日記錄,倒和你當年寫的那本書很相似,只是他的文風更滑稽可笑。」
這才對嘛。
國家大事也不必要一板一眼的說。
天子美滋滋地想著。
長公主斜了一眼興致高昂的天子,看到紙上的字跡越寫越潦草,心里已有預感。
後文,必定更精彩。
「七月初十,終于發芽了……」
「七月十五,今日中元節,給母親燒了紙,心里不好受去莊子上轉了轉,發現稻秧長到腳脖子了,月季說再過十天左右就能到膝蓋高,那個時候根深了再移植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七月十六……」
天子念到這個日子時停頓了一下。
這一日,正是召回肖成樞,進獻馬蹄鐵的日子。
同樣也是他決定向秦家預訂來年五十萬石再生稻的日子。
不知為何,天子想到自己給秦家出的難題,心生愧疚。
秦小滿確認再生稻能種後,連朝廷的嘉獎還沒落定,便馬不停蹄地又開始嘗試種植增產的稻秧。
哪怕被莊子上的管事們嫌棄他和秦月季亂來,依舊扛著巨大的壓力,親力親為。
兩相對比,天子認為哪怕秦小滿拒絕來年將再生稻賣給朝廷……他也理解。
早知道當時不應該下聖旨,而是讓唐家姑娘去和秦小滿商量這件事。
天子隱隱有些後悔。
接著往下看。
然而看到後文,他如同文中的秦小滿一樣,登時火冒三丈。
「王之遜!」
天子暴喝一聲。
還在反復推敲如何說,才能讓天子重罰秦小滿的王副丞,乍然听到天子喊他的全名,愣了一下。
「天子何故喚臣?」
天子不是在看秦小滿記錄種植增產稻秧的過程?
秦小滿玩得這一手他明白,明明是旁觀者卻想將功勞攬于己身。
他也有方法應對。
但是天子突然在此時連名帶姓地喊他的名字,確實讓他想象不到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沒記錯的話。
七月十六那日他剛向天子進言掌控再生稻定價權,配合董繼祥的計策,向秦家預訂來年的再生稻。
遠在富陽的秦小滿和他沒半分交際,不應該會在此信上提到他才對。
「何故?朕倒想問問你,你有何緣故要與董繼祥聯手,欲滅秦家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