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許青做了一個夢。
這是他六年多來,第一次居住在這麼奢華的房子里,也是第一次沒有感受外面的寒冷,同時更是少有的一次有夢之夜。
夢里,這個世界並不殘酷,天空也沒有神靈的殘面,父母也在他的身邊,甚至還有一個哥哥。
而他無憂無慮的與一群玩伴一起去上學,放學後回到溫暖的家中,與親人吃著熱熱的晚飯,睡著美美的覺。
只是夢里親人的樣子,有些模糊。
他很想去看清,但總是有一團迷霧籠罩,直至清晨到來,躺在床上的許青,睜開了眼。
他望著屋頂,緩和了片刻,似從夢中徹底的蘇醒過來,默默的看著四周……
灰黑色的磚瓦房間內,不但有桌椅與床,還有一處盥洗室,地面散著余溫,那是昨日夜里的火爐之熱的殘留。
地面上,有一個草席編制的蒲團,一旁更有一個空空的書架。
看似簡單,可在許青的心里,這已經很奢華了。
許青深吸口氣,走向盥洗室,小心的伸手放在水中,看著滿是髒痕的手慢慢被化開了顏色,他飛速的抬起。
低頭凝望片刻,在身上擦了擦,又將其重新變髒後,他抬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一身寬大的皮襖,一頭黑色但亂糟糟的頭發,滿是污垢的小臉,以及那雙清澈的眼楮。
只是看著看著,隨著許青轉過身望向窗戶,其目中的清澈被冷漠取代。
窗外的天地,風雪已停,初陽抬頭,陽光灑落中,這冬季的最後一場雪,也慢慢從地面消失。
遠處的樹木上,隨著雪痕的融化,有一抹綠芽綻放,似在告訴所有人,春天……真正的到來了。
許青走出了房間,習慣性的望了雷隊的屋舍一眼,而院子里十多條野狗,頭都沒抬,只是尾巴在地面掃了掃,算是打了招呼。
「應該去做點什麼。」許青心底喃喃,目中露出一抹堅定。
于是他推開院門走了出去,目標很明確,正是車隊郎中所在的帳篷。
清晨,營地里的拾荒者不是很多。
隨著許青向著車隊靠近,那里的侍衛也都目光在他這里掃過,而許青也漸漸听到了郎中的帳篷里,隱隱傳來的讀書聲。
遲疑了一下,許青默默站在帳篷外,靜靜的等待。
四周的車隊侍衛目光里帶著審視,觀察一番後,大半收回,但也還是有那麼幾個,依舊留意他這里。
許青沒有在意這些,因為隨著帳篷里的讀書聲傳出,慢慢的他有些听得入神,同時他也發現,帳篷內不是單純的讀書聲,還包含了考核。
「金紐草,又名三葉珠、散寒草,為莎草科植物單穗水蜈蚣的全草,多年生草本,生于山坡林下及曠野潮濕處,分布南凰南部凌幽、廣靈兩州,功可宣肺止咳,清熱解毒,散瘀消腫,對毒蛇咬傷,跌打損傷有奇效,配合……」
少女的聲音,原本滿是自信,但說著說著,就有些遲疑起來。
「配合什麼?」帳篷內,柏大師威嚴的話語,似具備了嚴厲。
「配合犀火花入藥煉制,借陽化陰,能形成一滴避毒全液,是大化丹的基礎材料之一。」少女仿佛有些害怕,語速都快了不少,說完還長舒口氣。
許青在帳篷外,听著這些,越發認真。
「白背根,又名……呃,為大戟科植物白楸的根,微澀微苦,產地……功治五髒之……」接著是那少年,他說著說著就遲疑起來,到了後面直接就停頓,顯然忘記了。
帳篷內,與少女坐在一起的少年,此刻滿臉緊張,很是著急,但偏偏想不起來,求助的看向少女。
其旁的少女顯然知道答案,但就是不去提醒,使得少年最終只能哭喪著臉。
而他們前方的柏大師,此刻回頭看了眼帳篷外,一旁的侍衛也立刻目光請示。
柏大師想了想,微微搖頭,隨後沖著磕磕巴巴的少年冷哼一聲。
「今夜默寫草木經十遍!」
少年這一次是真的要哭了,但又不敢反駁,只能垂著頭,默默哀嚎。
而在考核了兩個徒弟之後,柏大師平靜的傳出話語,開始講起今日的課程,其聲音比以往要大了一點,更清晰許多。
少年不曾注意,但那少女心細,有些疑惑,眼楮眨了眨,看了帳篷外一眼,順著其目光看去,能看到陽光映照下,出現在帳篷上的瘦小身影。
帳篷外的許青,听得更認真,柏大師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他都全部牢牢記在心里,生怕忘了半點,因為知識對于他而言,是極為寶貴且渴望的。
就這樣時間慢慢流逝,這一天柏大師的講課也超出了以往,多了近乎一倍的時間,直至日上三竿,帳篷外開始有拾荒者等待看病時,柏大師才結束了授課,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外面的少年,進來吧。」
許青一個激靈,從意猶未盡中驚醒,他深吸口氣,很是心虛的小心打開帳篷門,走進去後默默的站在一旁,有些局促。
原本他不會這樣,但自己今日到來是咨詢,又在外面偷听了很久,後者這種行為,在貧民窟里,是很讓人反感的。
似看出了少年的緊張,柏大師聲音放緩,淡淡開口。
「何事?」
隨著其話語傳出,一旁的少女好奇的打量許青。
她對眼前這小孩有點印象,記得數日前對方曾背著一個老者到來看病。
「見過柏大師。」許青低頭,學著之前雷隊的樣子,向著柏大師深深一拜。
隨後遲疑間,說出了想要咨詢一下關于天命花的事情。
說完,許青從皮袋里拿出了五枚白丹,放在了柏大師的面前。
診費正常是一個白丹,可許青覺得自己听到了對方的授課,一個白丹是不夠的,就算是五個也都少了點。
于是又取出十個靈幣,與白丹放在一起。
做完這些,他心底才安定下來。
柏大師深深的看了許青一眼,向著身邊少女緩緩開口。
「婷玉,你來回答。」
少女身體一正,神色嚴肅,脆聲開口。
「天命花,又名續命炎,神靈草,為神性科植物復木的異種變化,此異變據記錄有七十三種,但唯有第一種能入藥,可生長于禁區內任何區域,沒有規律,數量罕有。」
「功可斷肢再生,懸命重燃,除神魂之傷外,全科可醫。」說著,少女又飛速拿起一旁的書籍,翻了幾頁後,露出其上畫著圖案的一頁。
「樣子就是這個。」
圖案所畫,是一株看起來沒什麼出奇的花草,唯獨草葉邊緣的鋸齒,有些明顯罷了,同時中間有一道絲線形成的奇怪符號。
許青仔細看去,將其銘記于心後,他向著柏大師與少女深深一拜,轉身就要離去。
臨走前,他的身後傳來柏大師淡淡的聲音。
「此草可遇不可求,周邊往往伴隨強大異獸,你好自為之。」
許青聞言再次一拜,離開帳篷後,他在營地內飛速疾馳。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處後,他立刻從皮袋里拿出一個竹片,用鐵簽在上面將少女描述的天命花以及圖騰,刻了下來。
隨後想了想,又將自己今日听到的內容,也都刻下。
最終他看著密密麻麻無數小字的竹片,心里很是滿足,如獲珍寶般將其小心的收好。
「要是還能去听,就好了。」許青喃喃低語,開始思索怎麼樣才可以繼續去听,半晌後他收起心神,開始修行。
當天夜里,許青等到了雷隊外出歸來,告知對方自己要去一趟禁區,雷隊听到後欲言又止。
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將自身的經驗,告知了許青。
就好似家中的老人看著子嗣出門一樣,雷隊說的極為詳細。
直至快要天亮才說完,許青全部記下後,雷隊又給了他一個皮袋,里面有鸞牙留下的各種藥粉。
在了解了具體作用後,許青于清晨到來的一刻,告辭離開營地,在荒野上疾馳中,時間不久,便到了禁區外。
當他踏入界限的一瞬,外面的陽光溫意被隔絕,陰冷之感鑽入全身,許青眼楮眯起,帶著警惕,身體化作一道殘痕,直奔叢林而去。
幾個起落間,消失無影。
第二次踏入禁區叢林,許青對這里的熟悉程度,已與當初不一樣。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謹慎,跳躍前行的同時,他也關注四周的花草,很快就到了當初淤泥所在之地,學著鸞牙曾經的舉動如法炮制,將淤泥撈起涂抹身上,繼續前行。
時間流逝,很快一整天過去。
這一次出行許青沒有遇到迷霧,至于強大的異獸雖有,但也都在許青的謹慎中,盡可能的避開了。
路上他也留意花草,尋找天命花。
此刻,他到了當初遭遇黑鱗狼的地方,環目四周,還能勉強看出當時的布置,只是滿地的狼尸,如今大都化作了腐爛的白骨。
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這些殘尸身上的腐爛,發現沒有撕咬的痕跡,而是自然腐爛後,許青心底松了口氣。
這說明,此地大概率沒有什麼異獸到來。
于是他在附近找了一處區域,打算過夜,等天亮後再繼續前行。
很快隨著黑夜的降臨,叢林一片漆黑中,許青躲在一個樹縫內,望著七葉草峽谷的方向,那個方位的更遠處,是神廟群。
他這一次進入禁區,除了想找找天命花外,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為小女孩找一塊祛疤的石頭。
「去看看吧。」許青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