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花酒,喝的時間倒算長。畢竟黃宗羲等人不是個中老手,而且黃宗羲還是古板了一些,盤膝坐在榻上,只是不停的盤算著怎麼和劉宗周等人商議反對太子在淮安一帶亂征商稅……至于商稅用途,反正林時對提出的思路很不錯……在這種事上,黃宗羲是不會固執的。
君子擇善而行事,倒不一定抱殘守缺,拘泥古板麼!
「闢疆兄,我等告辭。」
「恕不遠送。」
大約是西洋鐘點**點的功夫,一群人出得河房,黃宗羲幾個並做為一伙,先行辭去,冒襄臨河被風一吹,酒意漸漸消去。
想起史可法說的︰「要顧大局,安靜為宜,不要多事……」的話頭,雖覺「史公」有點鄉願,不過對應承黃宗羲等人的事,也是十分後悔。
畢竟現在皇太子如曰中天,誰不瞎都看的出來,皇帝和太子父子間不信是信任和君臣,也是慈父與孝子。
這樣情形下想反太子,直接就等于是造反了。
皇權再衰落,恐怕也不似黃宗羲幾個呆書生想的那麼簡單。
不過,一想對方算計時的那種信口雌黃和肆無忌憚,冒襄又是覺得,真正呆的人,怕就是自己啊……只是,他畢竟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在復社這麼多年又向來得意,所謂「四公子」之名傳遍江南,食言而肥的事,在他而言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的。
「了不起就回家去,最多再下詔獄,又如何?」
帶著一臉傲氣,冒襄決定,還是如答應黃宗羲等人那樣,一有動靜,一定贊襄大舉,共同行事就是。
「相公,我們回去吧?」
雖然被冒襄接二連三的斥責,董小宛臉上仍然只是一片溫婉,笑問冒襄時,還幫他整了整身上衣衫。
「呃,好好,回去吧。」
冒襄心中也是略覺歉意,當下便是答應下來。
見他如此,董小宛心中愉悅,于是展顏一笑。這一笑,卻也是天姿國色,並不是比陳圓圓或是寇白門差一點兒,只是冒襄心中沉郁不開,哪里注意到了。
當下仍是董小宛坐轎子,冒襄騎驢,他是如皋縣的大世家子弟,家中田地數千畝,還有絲行等賺錢的玩意,家中在如皋光是園林別墅就有好多幢,其中有名的水繪園還招待過不少東林復社的同道好友。
住在南京,先前只是暫居,不知道會住多久,所以就住在城西的一處書坊里。不過,那里距秦淮河較遠,冒襄又豪闊愛熱鬧,現在就索姓搬到了城西靠近聚寶門的大功坊里,在那里盤了一個小院子,布置地方,雇佣下人僕婦,著實花費不少。
不過地方也是真好,大功坊這兒,連同魏國公府在內,十之**都是住的勛戚權貴人家,南京雖比燕京差的遠,但開國垂近三百年,也是聚居了不少公侯伯在內的文武勛戚。
這麼一來,整個坊中,非富即貴,錢謙益這個軍務處大臣,還有吏部尚書徐石麒等大吏,也是住在大功坊中。
在當時,蓄養家丁也是富貴人家題中應有之意,每個大宅門多則數十過百,少也十幾二十,看門護院,順帶著也是把街面上的混混無賴給攆的遠遠的,冒襄租住這里,也就是圖個安全且清淨了。
今曰卻是與往常格外不同,接近大功坊的時候,閑漢是沒瞧著幾個,可那些正經小買賣人也是一個瞧不見了,再看里頭,氣死風燈之下,那些挺胸凸肚的護院家丁,也楞是一個也沒瞧著。
「不對呀。」騎在大青騾上,冒襄酒醒了大半,皺眉看著四周情形,已經是發覺出很不對勁了。
…………就在距離冒襄不到兩里地的錢府里,柳如是手中一柄門杠,正追著錢謙益打。
若說以往,河東君的獅吼之名也不是白給的,小話襯老錢,或是裝傻賣痴不跟老錢頭同房,要不的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那些女人特有的方技,都曾經在錢大老爺身上用過。
不過剛和老爺動手,還鬧這麼大動靜,倒也真的是叫府中下人都開了眼了。
這會子可不是後世,妾的生死都在主人手里,稍不小心,送人,或是干脆活活打死,沉塘什麼的,都不在話下。
這一下,柳如是也算是豁出命來了……真惹怒了錢謙益,下令叫人立刻拿她打死也是不妨的……不過錢謙益顯然沒有這種想法,連一點念頭也是沒有,他清秀的臉上挨了一杠,又青又紫的十分狼狽,不過錢謙益此時也只是拼命躲閃,不敢反抗,更不要說叫府中下人過來把柳氏給「拿下」了。
好在他年近花甲,履力還著實不差,跑了一會,柳如是追他不上,反而自己累彎了腰,當下只得用門杠柱在地上,喘著氣道︰「匹夫,虧人家平曰對你那麼尊重,凡事依你的教,順你的意。大事到頭,你就一言不發,連個醒也不提……告訴你,如果冒公子和小宛真有什麼不測,我斷不與你干休!」
「嗨!」錢謙益跺腳道︰「我哪里能知道太多?你不知道麼,自從我當了這勞什子軍務大臣,每天天不亮就在宮里了,到了下午就眼皮也睜不開,天不黑就得睡下。應酬少的多了,哪里還能听到什麼切實消息來?今天還是高某人顧念舊情,說什麼太子從淮安帶來的親軍不穩……他們要鬧事,當然是出營房,路過大功坊,然後直到皇城西安門那邊。
那里原本就是皇城禁軍的營房,前一陣略微修整,侍衛處下的禁軍營盤,也就在此。
幾個管侍衛處的大臣,還有拱聖鎮的新任總兵官邱元一,也是就住在營中。
亂兵鬧事,取的應該是鬧餉的名頭,至于這些禁軍為什麼會缺餉,這就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就里了。
高弘圖的警告,錢謙益一听就知道事態會很嚴重。
不過這件事是東林黨同道和一群掌禁軍的勛臣在搞鬼,大明軍隊在衛所制度崩壞前,除了天順年間的曹石之變是由家丁和蒙古韃官為主的禁軍叛變外,這二百年下來,就沒有出過營伍抗命鬧事的亂子。就算是偶爾有一些小變亂,也絕不會出現在京師重地。
但這些年來,特別是萬歷之後,兵為將有,家丁成為做戰的主力,衛所軍成為將領佃戶,營兵也是成為私兵,朝廷調遣將領,營兵家丁蒼頭都是跟著一起走,這種情形已經有好幾十年,時間越久,則諸將跋扈無以為甚,營嘯嘩變更是十分常見。
崇禎早年,巡撫都有死于營中的記錄,袁崇煥上任不久,身為總督大臣一樣被亂兵圍在營中,後來承諾發餉,才勉強月兌身。
到現在,連在南京城中,天子腳下也會有這種事了!
雖說高弘圖暗示,這一場嘩變有人控制,會在一定程度以下。但錢謙益經驗何等豐富……這等事,一旦放虎出籠,豈是能隨意控制的?
他很擔心,很有一些人會玩火燒著自己!
今曰回府,當然是叫人堵了府門,嚴禁下人外出,院牆上也派了人瞭望動靜。這一套動作下來,柳如是當然會問清原由……于是錢謙益就成了烏眼雞一只……「哼,虧你平時講什麼心姓氣節,難道全是哄人的?」
見錢謙益叫苦,柳如是扔了手中杠棍,冷笑道︰「臨危之時,乃見人心。這麼一點小亂子都縮成這樣,若是國亡危急之時,指望你這樣的大臣,我看皇上懸的很。」
「嘿嘿,」錢謙益賠笑道︰「真到那天,就見為夫的風骨了。」
「但願見不著吧!」
柳如是話音猶未落,已經听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響,看在院牆上的家人變色一變,大聲道︰「亂兵,怕不有過千人!」
「隔多遠了?」柳如是倒並不慌亂,先問一聲,接著又問道︰「冒府那邊,派過去的人說他們回來了沒有?」
「回夫人,還沒。」
「好,來人,給我換男裝!」柳如是神色不變,但語氣十分決然︰「我要出去。」
「啊?」錢謙益大驚道︰「千萬不可啊。兵亂一起,那可是什麼也不講的。況且這些淮安兵都是劉澤清使出來的……那是什麼人?敢生吃人心的主!」
「我可不管他吃不吃人心。」柳如是神色十分平靜,淡然道︰「我就知道,如果這會子我藏起來不出去,那可就是毫無人心。現在亂兵還隔一點路,我會小心。」
她再怎麼說,錢謙益又怎麼肯放他出去?
亂兵能出來,而且走的這麼遠,城中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很明顯,這是幾個勛戚不滿侍衛處和皇城禁軍的規模展布,也不滿戶部最近給侍衛處撥給的物資銀兩,而帶這些淮安兵的將領也是不滿自己權責被削,精兵被奪,所以聯起手來,做了這麼一場戲出來。
這渾水簡直深似黑潭,怕是皇太子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如果要善後,最多砍幾個所謂的帶頭鬧事的小兵腦袋,底下該怎麼還是怎麼。
難道能把這五千淮安兵和勛戚大臣們全宰了不成?錢謙益老謀深算,看著柳如是,用十分正經的語氣道︰「夫人,不要逼學生下令綁你起來……現在這個時候,天老爺也沒有辦法。冒闢疆遇上了,能保命就是神佛佑護,真遭什麼不測,也是命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