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西典的景象讓法師久違地感到有些詫異。
艾歐尼亞人將其稱之為說聖地——這個稱呼名副其實,他與母狼站在高高的懸崖上向下眺望,那下面是山谷、平原與巨石組成的城市。在不遠處有一條不知源頭從何而來的瀑布,離瀑布不遠便是法師此行的目標,普雷西典的魔法花園。
花園的景象難以用言語描述,實際上,何慎言更願意將其稱之為一座叢林。其中不光只有那些或巨大或渺小的七彩花朵,更有著數不盡的參天巨樹。光是注視著這座奇妙的建築,法師便感到一陣柔和的清風在撫慰自己的臉頰。
他知道,那是此地的自然之靈在向他打招呼。
母狼頂了頂他的小腿,何慎言背著手,凝視著下方的景象,說道「你想去那兒看看?可以我們走吧。」——
回到均衡教派已是三天之後的事了,戒與慎向苦說坦白了一切,包括他們的內心煎熬以及對均衡的質疑。他們本以為會遭到處罰,甚至為此做好了被逐出均衡教派的準備。
但,沒有。
什麼都沒有。
沒有處罰、沒有訓斥。甚至連訓練時長都與往常一樣。苦說大師什麼也沒說,只是讓他們繼續學習。他甚至沒有對此事發表一丁點的評論。
日子在這樣的煎熬中一天天過去,他們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慎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跑去對著經書上的一個古老謎題冥思苦想,最後甚至因為過度勞累昏倒了。並在事後被滿臉不屑的戒稱之為傻瓜。
在他們回歸教派過了一周以後,苦說大師召見了他們。
還是那間山頂的寺廟,落葉此時已經換了新芽。已經是新春了,綻靈節很快便到。苦說大師的面前擺放著一個小小的石桌,上面有不少精美的茶具,他給自己沏了一碗茶,卻並沒有喝。
「談談你們的感想。」他對二人說道,這才拿起茶碗。
「」
但他得到的只有沉默,戒與慎二人並肩而立站在他面前,沒有一個人選擇開口。這種默不作聲的對抗讓苦說大師笑了起來「你們就像一面葉子的兩面,彼此相似卻又不同」
他放下茶碗,接著說道「進來吧。」
寺院的門被推開了,一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對苦說大師單膝跪下,恭敬地說「大師,任務已經完成了。」
任務?
慎的內心突然隱隱有些不安,還不等他開口,那個男人便繼續說道「我們殺了那村子里三分之二的人,均衡已然得到了維護。」
「你說什麼?!」
戒的反應超出了慎的預料,他本以為自己的兄弟是個內斂的人。但他此時的憤怒猶如迸發的火焰,戒上前便是一拳將那男人打倒在地,但他卻並沒有反抗,只是默默承受著戒的拳頭,直到自己的鼻子被打破,滿臉都是鮮血。
苦說並沒阻止,他甚至有閑心又喝了一口茶。他轉頭看向慎,說道「均衡必須得到維護,慎。」
年輕的慎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父親如此陌生。
他伸出手,攔住幾乎快要將那男人活生生打死的戒,咬著牙說道「我不明白,您為何一定要殺死那些無辜的村民?他們何錯之有?」
「他們沒有任何錯,慎。」苦說答道,同時示意那男人離開。被打成半死的男人活像是個機器,他站起身,一言不發的低著頭迅速離開了。
「但他們必須死,這就是均衡。如果你想維護均衡,你必須不近人情、不遵守律法,甚至要違背我們祖訓之中那些關于仁義禮智的教誨你要將自己磨煉到沒有感情。」
戒實在無法忍受了。他一向尊重苦說,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苦說將他撿了回來養大。古話說,未生而養,百世難還。但他此刻必須問出口那個問題。
「大師均衡,到底是什麼?你說我們要維護均衡,這是艾歐尼亞能長久存在的關鍵。可我不明白,食人的惡鬼被誅滅,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那些村民卻需要為惡鬼的死去賠付生命?!這未免太荒謬了!」
苦說喝完了那碗茶。
他輕輕放下茶碗,伸出手,院子里的老樹從枝條上飄下一片黃色的葉子。他二指並攏,將葉子夾在其中,緩緩說道「你們還是不明白。均衡並不是人類的均衡,而是艾歐尼亞的均衡。」
「我們行走在精神領域與物質世界之中,有時甚至終其一生都要在那夾縫之間生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艾歐尼亞本身的均衡不被打破。那麼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都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存下去,乃至上萬年。」
「戒、慎。我不指望你們能在如此年輕的年紀便明白均衡之道的真諦。我理解你們,在我像你們這麼大時,我也向我的老師問過同樣的問題。直到我最後親眼看見了均衡被打破後那片末日般的景象。」
「大師,食人的惡鬼您充當視而不見。但那些惡鬼被人殺死後,您卻反過頭要求我們去殺死那些無辜的村民?這是什麼均衡?」慎問道。
「視而不見?」苦說像是被氣笑了一般,他重重一拍石桌,大聲呵斥道「你以為教派這麼多弟子整日出去執行任務是在干什麼?是在誅滅惡鬼!凡是食人的惡鬼終將被我們找到殺死,但我們不會多殺,也不會少殺。它們吃了多少人,我們便殺多少只。」
戒的表情逐漸變得難以置信起來「如果有辦法在它們吃人之前殺死它們,不就能避免無辜的人因此死亡了嗎?」
「你的想法很好,戒。但我們是艾歐尼亞的均衡教派。我們要維護的是艾歐尼亞的均衡,惡鬼與精怪們來自精神領域,它們是精神領域中那些瑰麗的事物在物質世界的投影。如果我們殺得太多,那麼精神領域與物質世界之間脆弱的聯系便會崩塌」
「你知道那時會發生什麼嗎?」
苦說閉上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現在,下山去吧。你們二人在教派禁足一年,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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