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地步上,死神反而笑出了聲。弗蘭克抬起頭,听見他說「你好像搞錯了一點,弗蘭克先生,我從來沒說過要讓你去見你的妻子和孩子。」
弗蘭克驚愕地看著他,好像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似的。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他眨了眨眼,&bsp&bsp再開口時,就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她們不在天堂里嗎?」
死神輕輕搖了搖頭,平靜地說「不,天堂從不存在。」
「你在說些什麼東西?」
死神靠在椅背上,從弗蘭克的角度看過去,他臉上的表情像是憐憫,又像是刻薄的嘲笑「弗蘭克‧卡斯特。你殺人無數,見慣了人性的黑暗和丑惡,你知道有人能為了一點點錢做到什麼地步。但就算這樣你卻還是依舊相信天堂的存在。」
「你真的相信人們的靈魂在死後會迎來清算嗎?會有惡魔與天使分別引渡惡人與善人的靈魂,讓他們死後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享受美好生活?」他看上去幾乎都快笑出了聲。「不,不。弗蘭克‧卡斯特。天堂與地獄根本就不存在。」
「啊,我把話說得太絕對了天堂與地獄存在,但你所相信的,你所想像之中的天堂與地獄卻絕對不存在。我就直說了吧,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其實都是一路貨色。」
死神坐在椅子上,張開雙手,左手浮現潔白的光幕,右手則是熾熱的烈焰。
從中出現兩道畫面。左邊,那些長著翅膀,性別不明的美麗生物正將人類的靈魂扔進一個巨大的熔爐,無數尖叫聲從里傳來。
右邊,就像傳說之中一樣皮膚赤紅的魔鬼們正不斷鞭撻著人類的靈魂,讓他們痛苦的哀嚎響徹整個地獄,同時還強迫他們重復著無意義的勞作。這是一場永無休止的刑罰,從他們靈魂中散發出的各種負面情緒都會一點點飛上地獄的天空,&bsp&bsp隨後成為新的惡魔。
弗蘭克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心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而我,也不是什麼死神。」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起來「我叫做何慎言,是個法師。」
一只修長而白暫的手伸到了弗蘭克的面前,他听見那個自稱法師的神秘東方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弗蘭克‧卡斯特,你想不想把它們都燒成灰?」
還是那間廉價旅館的房間。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某種刺鼻而嗆人的味道,不像是火焰,反倒像是人體被燒焦後所產生的味道。但又夾雜了些許別的東西,某種更為深沉、更為可怖的東西。
一只手輕輕搭在單人床的側面,手臂用力,這只手的主人借著這股力量爬了起來。正是弗蘭克‧卡斯特,懲罰者本人。他看上去與之前並無什麼區別,只是腦袋恢復了原樣罷了。
但那表情卻變得比之前更加死寂了。如果說懲罰者是弗蘭克‧卡斯特死後的產物,那現在站在這里的這個人不,這個東西,就恐怕什麼也不剩下了。
他不是人,也不是怪物,而是殘渣——一個單純的為了復仇而存在的殘渣。
但,向誰復仇?——
金並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天花板。一個女人的面容開始在他的腦袋中不斷地閃回。
從他們在畫廊見面開始,&bsp&bsp再到愉快的聊天、第一次的約會、郊游、踏青過往種種都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最終,定格到了她死時的模樣。
他開始感到心痛,隨之而來的還有強烈的,對自己的憤怒。是他下令殺了凡妮莎,這點沒人能夠否認。但不知為何,他心中明明波濤洶涌,臉上卻平靜如冰。
是洶涌的海水結成了冰嗎?
一個沖進他辦公室大門的男人打破了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寂靜,金並淡淡地看著他,等待著他開口要說的話。
那男人的臉上滿是驚恐「老板!他,他復活了!」
「誰?」
「弗蘭克‧卡斯特!」說到這里時,他的聲音居然帶上了哭腔。
下一秒,一聲爆炸聲傳來。從那辦公室的大門處,四散的煙霧彌漫開來。金並面無表情地撥開自己手下炸開後濺在臉上的血肉,他一腳踢在那厚實的實木辦公桌上,又是一腳,便將一腳桌腿硬生生地踩斷了。
將其握在手中,他高聲喊道「弗蘭克——」
只是,他沒能說出下半句話。一只像是死人一般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將他整個人都活生生提了起來。金並的心中滿是驚駭——他有兩米五高,弗蘭克‧卡斯特顯然不具備那個單手將他提起來的能力,到底是誰能辦到這種事?
煙霧中亮起兩點猩紅的光,隨後,煙霧自發的散開了。金並看見一張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那他媽不是死了兩個小時的弗蘭克‧卡斯特又是誰?!
不可能!我打爆了你的腦袋,我讓人把你剁碎了喂狗!你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金並在心中狂吼著,冥冥之中,他听見一聲嘲諷的冷笑。
弗蘭克單手提著他,右手快速揮出兩拳,金並的兩條大腿膝蓋便被直接打爛了。他又雙手一扯,將他的兩條大腿直接扔了出去,隨後將他整個人往地上重重地一撞——砰!
隨著一聲悶響,金並臉色蒼白地被‘嵌’進了他的地板里。這下,他和弗蘭克一樣高了。
面色蒼白如同死人一般的弗蘭克‧卡斯特瞪著自己猩紅的眼楮看著金並,他不發一言,臉色也沒什麼感情波動。但那雙空虛的眼楮卻前所未有地令金並感到渾身發涼。
那是一種他在親手殺死自己父親後再也沒感受到的情緒恐懼。
「弗蘭克!」他在死前只來得及喊出這三個字,隨後,隨著弗蘭克‧卡斯特的一記揮拳,名為金並的人消失了——如果你要稱一堆醬為金並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他到死都沒能明白,自己負責處理弗蘭克的手下為何沒有傳來消息——
何慎言其實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松愉悅——弗蘭克‧卡斯特想將地獄和天堂里的東西統統燒成灰,他又何嘗不是呢?
只是,經過的每個世界。惡魔都是一樣的邪惡,但卻從沒見過像是聖經之中宣揚的一樣美好的天使,這點讓他有些奇怪。不過,考慮到那個還沒收到有關于他情報的永恆天堂,何慎言也就釋然了。
有這麼個主子,不奇怪。要是哪天踫到了真的像是‘神愛世人’似的天使,他反倒會覺得不自在才是真的。
趁著弗蘭克辦事的這段時間里,他又給帝皇打了個‘電話’,說是電話,其實有點不太準確——你見過什麼電話能跨越無數世界讓兩個人面對面交談的?
但非要形容的話,倒也只有這麼個名詞合適。帝皇是個非常強大的靈能者,在法師的理解里,他的靈能不管是運用方式到表現出來的形態都和魔力差不了太多。也正因如此,他很輕松就記住了帝皇特殊的波段。
只要有事找他,就刻意將自己的一部分魔力抽調出來,再灌注一點點精神力進去,隨後將這點魔力調到與他一樣的波段,就能進行‘電話會議’了,听上去很是方便。但實際上麻煩的要死。也就是何慎言和帝皇兩個人能這麼玩。
還是那個漆黑的空間。
「喲,我又來了。」
很是輕佻地朝著帝皇揮了揮手,何慎言笑著坐下了。他發現帝皇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盡管他依舊面無表情,但散發出來的靈能波動可不會騙人。
「你很高興?」
「是有一點。」帝皇朝他微微頷首,說道「我的一個兒子從重傷之中醒了過來。」
「哦?」何慎言微微挑眉。「恭喜,恭喜。所以,你什麼時候會和他進行一次家庭談話?記得通知我到場。」
「我覺得短時間內他應該不太想和我見面。」帝皇面無表情地說著看似冷漠無情的話。「我也同樣如此。」
「怎麼?你怕了?」
帝皇嘆了口氣。
這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一副苦惱的模樣,他說道「你永遠也無法體會到我的心情,法師。任何人都不行。我的人性和理性時時刻刻都在互相戰斗。有時,理性佔上風。但有時人性卻又更勝一籌。」
「而這正是最糟糕的一點。如果我始終充滿人情味,事情不會這麼糟糕。而如果我一直保持我的理性,事情同樣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何慎言做出一個‘我很感興趣,接著說’的表情,得到帝皇的一記怒目而視。
他瞪著法師,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了下去「如果非要說出一件比這還要糟糕的事情,那我只能想到我現在的處境了。實際上,法師,能和你這麼說話已經是一種奢望了,我的人性在坐上這天殺的椅子後就已經所剩不多了。」
「是嗎?沒感覺出來,從我見到你開始,你都是一副人情味滿滿的樣子。」
「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我人情味滿滿。而是你自己的人性太淡薄了呢?」
帝皇的問題讓何慎言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笑著說道「你的冷笑話講得不錯,謝謝,我會把這當做夸獎。」
「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終止閑聊了。讓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正事?」
「關于我為了幫你那腐朽的帝國延續生命而不得不跑遍許多世界尋找合適的人選這件事。」
「你的效率有些超乎我的想象啊。」帝皇居然有些驚奇。「又找到一個?」
「是的不過這個,你可能不會太喜歡他。」法師神秘地笑了笑,伸手張開一道淡藍色的光幕。
「我拭目以待。」帝皇淡淡地說道,隨後看向了那道光幕。
其中浮現的畫面,堪稱殘忍。但在座的兩人沒有一個皺了半下眉頭。帝皇看著里面那個渾身死寂氣息的男人隨後扯下一名天使的翅膀,非但沒露出厭惡的表情,反倒滿臉贊許的微笑。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討厭他?」帝皇指了指那光幕。「就我看來,他做得很好。這幫該死的鳥人早該死一死了。」
何慎言面色古怪地看著他,純當自己不知道他的那些兒子里邊有個最優秀的後面也有一對翅膀,還號稱大天使。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說完,他不再言語——
弗蘭克很難說自己現在到底還有沒有意識這東西存在,他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只是這夢有點太過真實了。
真實到他甚至想要嘔吐。
原來這就是天堂。他想。
他此時處在一副美麗的畫卷之中,天空中灑下聖潔的白色光芒,地面是柔軟的雲朵。一些長著小翅膀的孩子正拿著吹奏用的長管樂器在他的頭頂飛來飛去,吹奏著听上去就給人以神聖之感的音樂。
而他站在地面的人群當中,他們排著隊,就像是眾多文藝作品里描述過的那樣,等待著天使的認證,讓他們進入天堂。
看上去是副不錯的景象,只要你忽略那些道路兩邊尖銳的長桿上掛著的人類靈魂。他們大多面容平靜,有少數做著驚恐的表情。一些飛行的天使正不斷地前來將那些面容變得驚恐的人類靈魂從長桿上取下,飛往遠方。
我應該憤怒嗎?
弗蘭克這麼問自己,他得不到答案。但心中有個空洞而憤恨的聲音正在低吼是的,你應該憤怒。不僅如此,你應該把它們全都殺光!
好吧,那我就試試看好了。他這麼回答。
于是,在下一秒,站在地上擁擠的、麻木的人群之中的弗蘭克身上陡然升起猩紅色的烈焰,在短短數秒之內擴散到了整座天堂。終于,千百萬年來除了人類的尖叫以外,天使們的尖叫也開始在這里響起。
弗蘭克依舊面無表情,一個天使手持光槍朝他沖來,嘴里還喊著諸如褻瀆之類的話。他听不太懂,只覺得這東西很吵鬧。于是隨後將它整個人都燒成了灰。這麼做了後,他感到自己心中的空洞仿佛好了一些。
原來要這麼做?他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兩手中升騰而起沖天的烈焰光柱,輕輕一揮便是上百只天使化為灰燼。詭異的是,這威力奇大的火焰卻沒有對那些人類的靈魂造成一點點傷害。
「有敵人!」
一個天使在他頭頂用變得尖利的聲音大喊著,弗蘭克卻在下一秒不知為何瞬間出現在了它的背後。活生生地將那兩只翅膀撕了下來,天使的傷口中並沒有濺出血液,而是一種淡金色的液體。細細看去,無數人類的靈魂正在其中尖叫著。
在那漆黑空間中注視著這一切的帝皇臉色變得陰沉了許多,他用一種輕柔的語氣緩緩說道「你真該讓他直接成為原體的。」
「怎麼?」
「這樣他會殺得更快一些。」
何慎言輕輕笑了笑「他還處于考核階段呢,你倒也別太心急了。」
「有什麼好考核的?」帝皇盯著畫面里弗蘭克殺戮天使的場景,表情開始變得陰沉又舒爽。他說道「他意志堅定、靈魂高潔。這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充其量只是手段有些激烈,與對犯罪的人有些執念罷了。」
「喂,你別太過分啊。」何慎言有些哭笑不得地說。「考核就是考核,他如果不通過,怎麼我都不會讓他成為原體的。就算你看上了也不行。」
「你的那個考核,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帝皇不解地看著他。「他已經做得夠好了,主意識被你壓制,整個人現在只是潛意識在控制身體行動,就算這樣也能毫不費力地殺戮那些該死的異形。而且對無辜的凡人充滿保護欲。」
「這倒是。」何慎言點了點頭。「我給他的火焰只憑心意對生物起作用。他的潛意識里認為這些到了天堂的人都不是罪人,所以沒有濫殺無辜。」
「但。還不行。」法師有些無情地說道。「這還只是第一步,最終考核還遠遠沒通過呢。」
帝皇皺起眉頭「我不理解,你對布魯斯‧韋恩的考核顯然要簡單許多。雖然他也是個非常好的孩子,但你是不是有些偏心?」
「是的。」何慎言大方的承認了。
「我對這個弗蘭克比較偏心。」他輕輕地說道,眼楮緊緊地盯著畫面里弗蘭克的身影。「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這毫無意義。」
「有的,帝皇。」
法師轉過頭來,這是他第一次稱帝皇為‘帝皇’,語氣里的嚴肅幾乎都要讓他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人。他說「這關乎到很多事情,你不了解弗蘭克‧卡斯特是怎樣的人,但我知道。」
「我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麼事,也知道他極端的性格和精神創傷。我更清楚他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但這並不能成為我讓他通過的理由。」
他搖起了頭「我必須確認一件事只有這樣,我才能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