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灰盡不會相信有這樣的事——原來真的有人能夠做到帶著許多人前往另外一個世界。
而且,他沒要求任何回報。
在灰盡古老的觀念中,這種事是不可能的發生的,就算是施以援手者本身並不想要報酬,但被救助者也一定會想發設發幫上恩人的忙。出身最低賤的人也會想方設法想給恩人一些小小的幫助,箭失、石頭、乃至一點點小錢。
只要能夠幫得上忙就好。
所以他趁著所有人都沉浸在新世界的震撼之中時, 一個人悄悄找到了何慎言。
「想要幫助我?」
沉默的騎士點了點頭,他並未更換那身破舊的騎士盔甲,胸甲有些地方已經銹蝕,顯得很是不配他的身份。那些紛飛的火星此時已經盡數消失,他看上去就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落魄騎士。
何慎言沒說出拒絕的話,他很清楚,對于灰盡這樣執拗的人, 最好還是讓他們心安比較好。
于是他笑著點了點頭︰「我其實的確需要一個人幫我去做一件事。」
他打了個響指, 空氣中浮現出了一面虛幻的藍色地圖。法師伸出手, 像是從河水里攔住游魚一般將那地圖‘撈’了出來,還煞有介事地甩了甩。地圖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散發澹藍色的輝光,飄散在兩人之間。
「啊,請過來看看。」
灰盡依言靠近了,地圖憑空漂浮在半空之中。何慎言用手指了指最西邊的一片凍土,明明是被繪制出來的地圖,此時卻由于他手指的貼近,開始莫名其妙地刮起寒風、下起暴雪。
甚至讓法師的手指都染上了一抹白色。
他說道︰「這個地方,叫做弗雷爾卓德。是一片凍土,環境惡劣。生活在那兒的人們都性情凶 ,不僅如此,動物也是這樣。我的話在不久前去過那兒一趟。」
「需要我做什麼事?」灰盡簡潔地問道。
「沒什麼難的,只是想讓你幫我帶一個人回來——別誤會了喔,他是我的弟子。啊, 算是弟子吧,雖然我這個不負責任的老師也沒怎麼正經地教導過他, 但不管怎麼說,總得盡起老師的責任啊。」法師絮絮叨叨地說著,令灰盡想到了些自己的熟人。
在過去,他也有過幾位這樣總惦記著他的老師。
「另外」他的手指又移到了弗雷爾卓德偏東方的一座堡壘。「如果你順路的話,還請去一趟這個地方。那里有一群名為冰霜守衛的人們,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叫做麗桑卓的女巫。如果你見到她,請告訴她,我有事情要請她幫忙。」
灰盡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那就好。」何慎言笑了笑,順手將地圖塞進灰盡懷里。「這地圖能夠實時顯示你的位置,如果四周有人對你有敵意的話,也會一起顯示出來紅色的,很醒目。」
听著他的話,灰盡若有所思地將地圖塞進了自己盔甲的夾縫中,沉悶的聲音從頭盔下響起,帶著些說不清的怨念︰「還真是方便啊。」
「那麼,我出發了。」
灰盡點了點頭,轉頭就打算直接離開。何慎言連忙揮手叫停他︰「等等,你不打算做點準備工作之類的嗎?」
「準備工作?」
「干糧,坐騎, 被褥還有旅伴之類的。」說這話時, 他不著痕跡地微微測了下頭,那還沉浸在震撼之中的人群里有一道視線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我是灰盡, 不需要食物、睡眠。」騎士說著說著,沉默了一會。「但旅伴,的確需要。」
「啊,糾正一下,我的朋友。」何慎言笑眯眯地說道。「或許你需要它們也說不定喔。」
灰盡不解地看著他,直到後者不知從哪掏出了一瓶新鮮的果酒過來。灰盡伸手接過了,他將頭盔的面甲拉起,說道︰「我沒有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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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一口試試。」
那就喝一口吧?!
灰盡 然瞪大了雙眼——那是與洋蔥騎士的酒截然不同的存在,洋蔥酒是為不死人特制的酒,他們早已失去味覺。因此,那東西與其說是酒,倒不如說是某種‘水流炸彈’,能夠借此稍微懷念一下還身為人類時的一點享受。
但這酒入口醇香,又帶著一種令人懷念的酸甜味,彷佛萬事萬物盡入他口。不過是滋味爆炸在味蕾上的一瞬間,灰盡竟愣住了。
「這是什麼?」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只是一瓶普通的果酒而已。」
何慎言朝他眨了眨眼,帶著笑意轉過身離去了。與某位急匆匆趕來的黑袍女性恰好打了個照面︰「啊,你好,防火女。」
「日安,法師閣下。」防火女朝他鞠了一躬,疊加在小月復的雙手不知為何有些顫抖。雖然閉著雙眼,但何慎言很確認她在‘注視’著不遠處的灰盡。
笑了笑,他微微側過身,好讓防火女能夠完全看見灰盡︰「很擔心他?」
「」
見防火女沉默不答,何慎言干脆也不賣關子了︰「別誤會,我可不是把你們哄騙來後就急匆匆暴露真面目的奴隸主。只是你的騎士有些于心不安而已,所以,我給你們倆找了個能夠一路獨處的機會——以後再感謝我吧。」
他帶著笑意走過不知為何臉部通紅的防火女身邊,下一個瞬間,已經穿過了人群,來到了這座與尹魯席爾完全一比一的城市最上方。
葛溫德琳就坐在台階之上,彷佛未曾從她的世界離開。她還穿著那身旅行的裝扮,看見他來,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何慎言走到她旁邊坐下,兩人開始自然而然的倚著肩膀一起看月亮。半響,她低聲說道︰「這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卿做了這麼多,但我們卻無以為報。」
「我從未要求過任何報酬。」
葛溫德琳執拗地看著他,似乎在這方面,她的性格與那灰盡都是一樣的。知恩不報這種事在他們看來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卿實在有些狡猾。」
她在與法師的對視之中敗下陣來,有些無奈地搖起了頭。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月華開始在她身上凝結,使她整個人都開始散發澹澹的光輝。何慎言並沒阻止她,只是安靜地看。
過了一會兒,光芒逐漸消退。月華在她的右手上凝結成了一枚戒指。兩條銀色的蛇互相纏繞,形成戒身,一枚精致而澄澈的澹藍色寶石在其上閃爍著,散發著屬于自己的光輝。
葛溫德琳鄭重其事地將那戒指遞給了他︰「這是吾的感謝。」
何慎言第一時間並沒伸手去接,他看看戒指,又看看葛溫德琳,然後又看了看戒指。最終,他低聲問道︰「葛溫德琳,你知道送戒指在我家鄉意味著什麼嗎?」
葛溫德琳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法師憋著笑意,接過戒指,順手帶在了自己右手的無名指上︰「那是愛人之間為了確定婚姻關系才會去做的事情。」
之後發生的事要是寫出來的話,會有損葛溫德琳作為暗影太陽的威嚴,所以我就不寫了——
首先是尖叫聲,然後是一個女人不耐煩地怒罵聲,夾雜著許多髒話與對男性的鄙夷,例如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怎麼這點疼都怕之類的。過了一會兒,痛叫聲與怒罵聲都停息了,嘉文與克來恩兩人走了出來。
克來恩面色如常,甚至還隱隱有點笑意。嘉文就不同了,他齜牙咧嘴的,表情難以形容。就像是便秘三天後好不容易有點感覺,結果發現自己得了痔瘡。
「你真應該告訴我的,克來恩。」
「告訴你什麼?」
「明知故問——你怎麼不告訴我來曼莎醫生她不喜歡男人?」
「你也沒問啊。」
「我!」嘉文一時氣結,克來恩終于繃不住了,哈哈大笑著拉過他︰「這是必經的一環,咱們組里的兄弟基本都被她這麼整過,作為補償,今晚我配額里的酒給你了,怎麼樣?」
談到酒,嘉文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此話當真?」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確定你要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
克來恩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他一面繼續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著,一面不著痕跡地抬起了頭,好讓自己不用繼續看嘉文的表情︰「真的真的,當然是真的。」
他說的是真的,但那瓶酒其實味道不怎麼樣。即便如此,嘉文也喝的很開心。
當天深夜,當他躺在宿舍里,躺在自己分配到的那張床上時,他想到的不是德瑪西亞的過往種種,也不是那位大元帥指責他背叛國家的神情。
他想到的是自己逝去的父親——在他的治下,德瑪西亞的軍隊從未有過這般情景。他很清楚這點,人們向來以嚴格的紀律與美德要求自己。恨不得人人都能化身為楷模。但實際上是,德瑪西亞的軍隊中,欺壓屢見不鮮。
老兵欺壓新兵,上士欺壓下士,後勤部門能夠鄙視所有人。或許在無畏先鋒與那幾只精銳之內,這樣的情況會好點。但就嘉文了解到的情況來說他們完全不能與諾克薩斯人相比。
沒有軍餃之分,以兄弟相稱。這樣的軍團文化會帶來什麼,嘉文不知道,他只知道,至少目前看來,他已經知道為什麼德瑪西亞會輸了。
輸的不冤。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緩緩進入了夢鄉——以寂靜之狼軍團戰士的身份睡在一張簡陋的行軍床上,而非作為德瑪西亞的皇子睡在他奢華舒適的柔軟床鋪上。但這次,他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安心。
另外一邊。
「噢,他的訓練成績很不錯啊。」
塞恩饒有興致地听著德來厄斯說著那德瑪西亞前皇子入伍幾天的成果,他咧著嘴笑了︰「這小子還真是生錯了地方。」
德來厄斯將手里的報告翻過一頁,確認自己沒有任何遺漏後,將其合上了。然後又從桌上拿起一份新的情報︰「將軍,這份是國內發來的。」
「念吧。」
「您還是自己看看吧。」一反常態,德來厄斯沒有繼續念下去。雖然這些天來,基本都是他把報告和情報之類的事念給塞恩听。後者絲毫沒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德來厄斯也是如此。
「怎麼了?」
「是來自克羅諾斯教官的情報」德來厄斯皺著眉,將那情報遞給了坐在鐵椅之上的塞恩。
塞恩打開了情報,仔細觀看起來。那卷軸在他手上和一張紙比起來大不了多少。
片刻後,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如果他說的屬實那麼我必須得回去一趟了。」
「回去?」德來厄斯有些不解。「如果克羅諾斯教官說的是真的,那麼,您回去也無濟于事。」
他的意思很明顯,說的話也很對。塞恩不答,陷入了思考。
克羅諾斯所描繪的可怕情景令他完全難以接受——一旦那樣的災難在帝國的中心爆發開來,光是他們被毀滅都是最輕的結果了,最壞的情況就是席卷整個大陸。
塞恩很清楚瘟疫的可怕,而且,他已經和那四邪神之中的兩位打過交道了,隔著兩個世界這麼遠,她們的力量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的手指又開始敲擊起那沉重的鋼鐵下巴,目光卻轉到了自己放在地面上的兩把巨斧之上。
它們被交叉著立在地上,銀黑二色交加的斧身不時會閃過一道金色,塞恩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那是她的賜福。每當他握住這兩把斧頭,原本就強大到夸張的力量便會再次增強一些——到目前為止,塞恩還沒發現過自己的極限。
他平靜地說道︰「但我必須回去,德來厄斯。如果事情真的會朝著他說的方向發展,恐怕,在那位法師不在的情況下,我是唯一有能力可以阻止這件事的人。」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兩把巨斧之上。
德來厄斯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已經是個阿斯塔特了,雖然還在訓練中,可以稱得上是預備役。但基因原體的命令是絕對的——他不想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