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比爾吉沃特的清晨與大部分港口城市大同小異,只要你忽略這里居住的大部分人都是些人渣便可。最先開工的是屠宰碼頭,一頭海獸被吊起,幾名屠夫打著赤膊將其扒皮拆骨。
鮮血順流而下,在他們腳底匯聚成一灘汪洋,隨後便順著建造好的排水管道進入了海洋之中,染紅了一大片海域。
何慎言坐在不遠處,望著這一切,表情很是平靜。若是不考慮他所處的地方,但看那副姿態與坐姿的話,或許會有不少人認為他正在一座上流餐廳里等待著穿著華貴衣裝的侍者前來上菜。
然而,實際上,他是坐在一把平平無奇,還算干淨的木椅上。四周腥臭撲鼻,街道污水橫流。來往的人們說著污言穢語。
「您想吃點什麼?」
「有什麼推薦嗎?」
禿頭的老板笑呵呵地遞上一份菜單,上面滿是油脂。何慎言伸手接過,魔力幫助他隔絕了油脂沾到手上。他認真地看著上面的菜品,順口問道︰「你這兒有除了魚以外的東西嗎?」
「有是有,客人,但有些貴。」老板摩挲著手指,說出來的話倒也還算實誠。「肉得走海路運過來哩,我這兒還剩下點豬肉,給您煎兩片面包,再來點培根和炒蛋,怎樣?」
「可以。」
法師順手將菜單遞了回去,老板回到他狹窄的店面開始忙活。他並未像其他食客一樣盯著老板的動作,怕他缺斤少兩。何慎言只是凝視著那不遠處的屠宰碼頭,若有所思。
清晨的微風帶來了腥臭的血液味道,他抬起右手,一抹微風被他抓在了手中。凡人不可視的魔力光輝亮起,在頃刻間賦予了這縷風生命。
在十幾秒前,它還只是一種自然現象。
小小的風之精靈歡呼雀躍著,它是這世界上誕生的第一個精靈。就目前而言,它還不知道孤身一人是多麼可怕的事。法師憐憫地看了它一眼,轉手指了指那被吊在屠宰碼頭上,已經被分解了一半的巨大海獸。
沒有形體的精靈化作一道微風,很快便飛了過去。熱火朝天工作著的屠夫們察覺到了突如其來的涼爽。
其中一個咧開嘴笑了起來,粗野的聲音響起︰「今早還算涼快,媽的,快點把這個大家伙料理完,咱們中午去朗姆酒吃一餐,你們覺得怎麼樣?」
《第一氏族》
「我沒意見,只要你請客。」
「我也一樣。」
「你們幾個混蛋,好吧,我請就我請,反正也可能是最後一餐!」他提高了聲調,不以為意地繼續割起海獸的肉,彷佛生死已經不再重要似的。
風之精靈鑽入海獸被打開的巨大胸腔內,在內里鑽來鑽去。它是風,所以不會沾上鮮血或碎肉,也不會被阻礙。沒過多久,它便帶著一塊散發著綠色光芒的碎屑回到了法師身邊。也正在此時,他的餐點好了。
「請您慢用,客人。」
「謝謝,這是錢。」
何慎言拿起明顯特意洗過的刀叉,在盤子里叉起了一塊炒蛋,吃了一口。不錯,沒有老,很女敕,味道適中。老板的手藝不錯。
他咀嚼著炒蛋,風之精靈化作一道小小的旋風,浮上他的桌子,將那塊綠色的碎屑放了下來。
何慎言凝視了那東西一段時間才移開視線,表情已經變得有些陰沉。
那是一種分裂開來的詛咒,很精巧的設計。借由海獸之月復被帶至人類的世界,如果不出意外,就在今晚,這碎屑會帶來一個渴望著新鮮血肉的亡靈搶先在蝕魂夜的黑霧到來之前。
有趣。這些亡靈不是應當听從那黑霧主人的命令麼?
他吃的很慢,但很用心。東西不多,沒過一會兒倒也吃完了。何慎言離開了這家早餐店,擠入人群中消失不見了。沒有人在意這個與比爾吉沃特格格不入的黑泡男人,他走在人群中,右手拋飛著綠色的碎屑。
那東西隨著他的動作上下紛飛,何慎言很期待今晚。
非常期待——
「你在找死。」
莎拉‧厄運原本正在保養她的武器,一個聲音卻從背後響起。只有一個人敢不敲門進入這里。
她的大副,雷文。
「找死?」厄運小姐回過頭來,滿頭紅發肆意地在空氣中飛揚。她露出一個微笑。「你應該把這叫做‘蠢事’,我的大副,而不是找死。」
雷文仍然保持著冷靜,他就是昨夜那個遞給她衣服的中年男人。飽經風霜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非常平靜︰「好吧,船長。你在干一件蠢事,非常蠢。」
「那里蠢了?」厄運小姐反問道。「我們才剛剛把普朗克那個混蛋踢下他的寶座,比爾吉沃特,海盜之城,此時就在我們手中。我絕對不會讓蝕魂夜奪走它。」
她抓起手槍,插進了腰後的皮套。縴腰一扭一扭的,穿上了一件船長才能披的厚重大衣,又拿上了一把單手劍掛在腰上,還有一把霰彈槍。
「好吧,船長。」
雷文聳了聳肩,這是這個嚴肅的男人頭一次表現的如此隨性。隨著他的動作,一大群手持精良武器的人們走了進來,有男有女,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拿著高檔的皮城貨。
莎拉看著她的船員們,眼神罕見地柔和了一剎那,但很快便轉為了怒火。
「都滾回去!」她高聲喊叫起來。「你們沒必要參與這場戰斗,我們都和普朗克有仇,所以你們才跟著我,幫助我,干掉了他。可蝕魂夜不同——」
「——這是一樣的,船長。」
一個有著小麥色肌膚的女人朝她點了點頭︰「那狗娘養的王八操的普朗克罪有應得。蝕魂夜也是,狗雜碎亡靈們每年都來一次,把我們當成什麼了?與其縮在家里瑟瑟發抖,我們倒還不如跟它們拼了!」
「是啊,船長!」
「跟它們拼了!一幫骨頭架子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莎拉覺得自己幾乎要微笑了。她沒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笑了起來。笑容在她臉上是如此美麗——比爾吉沃特,這該死的城市就是一個糞坑,罪惡無處不在。但其中並非沒有金子。
出現在她眼前的,就是那塊僅剩的金子。是梯子上的最後一道橫梁。
「好吧,你們這幫蠢貨。」她慢慢地說。「那就準備好,炸藥,大炮——把什麼東西都準備好。盡管我認為我們有十成十的可能性會看不到明早的太陽。」
「我持相反意見。」她的大副回答。「你應該還沒忘記昨晚吧?」
莎拉當然忘不了。
那男人的臉一直在她的腦海里回蕩,想到這里,她輕哼了一聲,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他不就是長得好看了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