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宮廷衛兵里拉爾正在打瞌睡。
他倚著自己的長戟,靠著牆壁,有一搭沒一搭的試圖沉入夢鄉——當然是不可能真正睡著的,但閉目養神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如果他哪天真的睡著,估計就離死不遠了。亨賽特王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且對下人嚴苛無比。
不過,瞌睡還是要打的。他的同僚都是這樣做的,現在是四月份,恰好是穿上全身盔甲也不會特別熱的時候,這種時候必須偷懶,等到了夏天,他們就得汗流浹背地站崗了。
里拉爾心里清楚,實際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夏日站崗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除了讓衛兵們累個半死還熱個半死之外一點其他用都沒有,可是——
可是
可是國王喜歡。
他們的國王喜歡這樣。
國王不喜歡非人種族,所以科德溫境內的精靈、矮人、半身人都遭受了非同一般的厄運。
里拉爾現在還記得一個矮人渾身赤果地狂奔在大街上的模樣,如果是平常,他會哈哈大笑。因為那家伙保準是偷了別人的老婆,然後被事主發現了,否則怎麼會不穿衣服在大街上狂奔?
可是,當時不是平常,那個家伙也不是因為偷別人老婆而逃跑,他是因為不得不跑,他身後有一隊科德溫士兵正在追他。
那個矮人的肚子被剖開了,他的腸子在外面一甩一甩,隨著奔跑的節奏而晃動,他跑出了一百米,或許一百五十米?然後就倒在地上死了。死的時候,他喊了一句母親。
《控衛在此》
他是里拉爾做噩夢時的素材。
里拉爾認識他,他過去時常去那個矮人開的酒館里晃蕩,幾乎將每個子都花在了酒館里的女招待身上,他特別喜歡那個胸大的精靈,結果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也死了。
而矮人死的時候,里拉爾離他不足三十米,他確信那矮人認出了他,就算他穿著全套盔甲,還把面甲也拉下了。但他就是知道。
‘他認出我了’,這個想法不停地在他內心蔓延。猶如搬運尸體的螞蟻,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它們不會善罷甘休,只會在尸體身上進進出出。直到尸體上的血肉完全被搬空為止。
想到這里,他睜開了眼楮。
科德溫四月的陽光沒讓他覺得有絲毫暖意,衛兵索性放棄了打瞌睡的想法。他是大門衛兵,這里僅有兩名衛兵,說出來或許有些令人驚訝。可是皇宮還有內門,里門,和一長串的走廊。
那里全是衛兵。
他只是個看門的。
里拉爾盯著前方的道路發呆,五分鐘,十分鐘——他突然揉了揉眼楮,想知道自己是否看錯了,他又揉了揉眼楮,這次,他確信自己沒看錯。
衛兵顫抖著拿出腰間的號角,想要將其吹響,可他失敗了。那支牛骨號角才被他拿在手中就變成了粉末與灰塵的集合,他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扭過頭看向他的同伴。
「馬里布!」他淒厲地呼喊。「醒一醒,馬里布!吹響你的號角!」
結果,他的同伴沒有絲毫動作,依舊在靠著牆睡大覺。這讓里拉爾心里莫名其妙燃起一股無名火,他一腳揣在那家伙的大腿上,馬里布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依舊沒有動,就像是死了一樣。
他湊過去,趴在馬里布的身上掀開他的面甲,看見一張骷髏的面龐。衛兵一坐在地上,四肢並用地不停後退,直到抵住牆壁。
「天殺的諸神啊!」他以自己有史以來聲音最大的咒罵對天生的諸神發出了詛咒。「你們他媽一定是給我灌了迷魂湯了!」
為什麼他要這麼說呢?
因為那個矮人又出現了。
不是在夢里,不是在恍忽的幻覺之中。而是在悲慘的現實。他從皇宮的路上緩步而來,腸子露在外面一甩一甩,鮮血和糞便一齊涌出。他的眼楮是漆黑的,牙齒也是漆黑的,胡子上滿是蛆蟲,他就那麼走了過來。
他來到衛兵面前,矮人只到他胸膛那麼高,矮人注視著他,用死人的眼楮看著他,喉嚨里發出空洞的回音。
里拉爾握著他的長戟,慢慢跪倒在地。
「梅里泰莉女神。」他的聲音無比虔誠。「我向您祈禱,我贖罪,我看著一位朋友死去,但我無能為力,他的冤魂來找我了,求求您不要讓他殺了我,求您了。」——
「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辦法進去。」
「不然要用什麼辦法?」
何慎言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對獵魔人表示鄙視︰「殺進去?把沿途看見的所有人統統趕盡殺絕?我看沒這個必要,杰洛特。你得改一改對我的印象了,我不是什麼嗜殺成性的瘋子,至少在對付人類時是這樣。」
獵魔人語氣輕挑地說︰「如果你不說最後一句,我會非常贊成你的話。那個衛兵沒事吧?我看他跪在地上和得了羊癲瘋的病人似的抖個不停。」
「他沒事,他只是在遭受良心上的譴責罷了。」何慎言笑了起來,那笑容算不上有多友好,只能說還算平靜。
「而且,今天有很多人都會受到良心上的譴責。」
他們漫步走進亨賽特國王輝煌的皇宮,他們從大門進入,走過內門,里門,以及一千個長長的走廊。衛兵和僕人們在他們身後尖叫,跪地求饒,對想象中前來復仇的惡靈痛哭流涕。有人叫喊著母親的名字,有人叫喊著父親的名字,有人撕心裂肺地狂笑,有人卻以頭搶地,不停地哭泣。
他們一直走,直到來到國王的寢宮。
「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杰洛特將手放在國王寢宮的大門上,撫模著那扇有著繁復花紋的金色大門。「我居然要去直面一位國王,並且質問他。」
「這不算瘋狂,杰洛特。」法師說。「我們在做對的事,而對的事往往都是最難的。好在我有辦法讓它變得簡單。」
「是啊,你總有辦法。」
杰洛特點點頭,推開門,在他們身後,尖叫聲隨著門扉的關閉逐漸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