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的擔心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何慎言能理解,但他不會因此收回這份力量。
有些力量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史蒂夫身上埋藏的靈能潛質會完全加以顯現。他可以對自己的本質說不,也可以敞開雙手擁抱它,然而這一切都要看他自己的想法。
何慎言並不認為他會就此放棄,史蒂夫‧羅杰斯壓根就不知道放棄兩個字應該怎麼寫。
回到復仇號上,爆炸般的資訊再次被法陣中樞一股腦地扔了過來。何慎言面不改色地照單全收,並在其中發現了幾件相當有趣的事。
一,察合台可汗已經有十三天沒從給他開闢的‘馬場’里出來過了,根據中樞顯示,他每天騎馬的時間長達十八個小時。
二,鐵蛇戰團的征兵已經結束了,結果很圓滿,非常圓滿——因賽爾不止一次因為面帶微笑走路而被戰團內的兄弟們懷疑是精神出了問題。
實際上,他確實也可能有點。我的意思是,哪個阿斯塔特還沒點精神上的問題呢?只不過是程度大小的事而已。
三,那個名為安科莎的修女最近一直在采訪那些最開始就在船上的星界軍。
眯了眯眼,何慎言意識到,他恐怕不能太過小視這位修女了。後者追根究底的本身和她的相貌一樣出色,且根本就不容易被人注意到這一點——她的漂亮都被身上那種肅殺的氣質所遮掩了,沒人會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驚人的美貌——
「您從一開始就在船上嗎?」
「是的。」
那星界軍點了點頭︰「我是和尹齊基爾大人他們一起上的船。」
「尹齊基爾大人?」
「噢,我的錯。對不起,修女。我忘了你不知道尹齊基爾大人是誰。」
星界軍咧嘴一笑︰「他是深紅之刃戰團的三連長,一直與我們並肩作戰。」
「並肩作戰?」
安科莎發現,站在她面前的這名星界軍就像是一個挖掘不盡的寶藏。安科莎已經寫了十頁左右的記述內容了,但卻還沒能停筆。每當她以為後者的講述結束了之時,他就會拋出更多有趣的東西。
「你能和我談談有關並肩作戰的這部分嗎,瓊斯下士?」
「當然可以,這有什麼難的,修女。」瓊斯下士高興地笑了起來。「我巴不得這些事能被更多人知道呢。嗯讓我想想,從哪里開始比較好呢?」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駐扎在那顆星球上。它叫墨滴,很美的名字吧?雖然比不上卡迪亞,但也不錯了。」
瓊斯下士眨了眨他深紫色的眼楮,開始繼續講述,只是表情多少變得陰郁了一些︰「那場爆炸,發生的時候,我們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長官看著被染紅的天空,有將近十來分鐘沒動彈。」
「然後,他就像是瘋了似的開始不停地試圖聯系上停泊在軌道上的艦隊,失敗了。我們比較幸運,在星球上。但艦隊可就不是了,海軍們在那一次爆炸里全軍覆沒。他們要麼是被炸得粉身碎骨,要麼就是被那些見鬼的怪物殺了」
「我在的團是個輕步兵團,你知道的,作為一名輕步兵團的成員,我的職責是跟隨著坦克一起移動,並進行巷戰或陣地戰。听起來很不錯,是吧?但其實很糟糕的。」
瓊斯下士非常健談,他拿起一杯清水一飲而盡,隨後繼續開始滔滔不絕︰「坦克移動起來聲音大的驚人不說,那美麗的寶貝每次開炮都會震得我有一段時間听不清任何事。說真的,技術神甫們真該想辦法將炮聲改小一些。」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作為一個輕步兵團,我們反而活到了最後。」
卡迪亞人陷入了沉思,語氣也開始變得飄渺起來。他完全陷入了回憶當中,安科莎安靜地放下筆,打算用自己的記憶力記住他說的所有事。她不想打斷這名可敬的士兵,哪怕是筆劃過紙張的聲音都是不可接受的。
「最開始到來的是和血一樣紅的炮彈,那些東西落在我們不遠處。長官用望遠鏡觀察,發現那根本不是炮彈,而是惡魔們用的某種生物登陸艙。蒼白的骨頭和血肉掛在上面,看上去像是緊閉的胸腔。它們就從胸腔里走出來。」
「最開始,我們信心十足。」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一些。
「我們有火炮陣地,有重步兵團,有坦克和許多其他東西。雖然不再擁有天空的支援,但我們一定能取得勝利。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是這樣想的。直到那群惡魔雜碎不知從哪推出了許多頂著巨大顱骨的火炮」
「只一炮,修女,只一炮。」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一個火炮陣地就徹底粉碎,我就在旁邊,血一樣紅的火焰在所有死去的人身上燃燒。尖叫聲到處都是,我記得我因為震蕩而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等我再站起來的時候,世界已經變了樣。」
「到處都是死人,修女。我的兄弟們死的到處都是,你可以把這句話記在你要出版的書上,就說是我漢諾‧瓊斯說的。他們死的到處都是,小里克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了家,我站起來時他的尖叫聲最大。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他說快跑,然後就死了。」
「我沒听他的,我想找到一些還活著的人,這麼大的一個火炮陣地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存活。我成功了,我找到了亞諾迪馬斯上尉,他被炸飛了,在翻到的火炮基座底下,反倒沒什麼大事,只是頭破血流而已。」
「我們是那個連隊里僅剩的生還者——你能想象得出來嗎,修女?一個連隊,就他媽的活了我們兩個人。」
下士顫抖著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
「然後,兄弟們來支援了我們一路上且戰且退,大部分火炮陣地都被惡魔們重點照顧,有些寶貝坦克甚至連開出機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炸成了灰。技術神甫們和他們的寶貝死在一塊,倒也算死得其所。」
「就這樣,我們後退,後退,後退——然後總算有了點像樣的支援。尹齊基爾大人和他的第三連來支援我們了。一百名阿斯塔特,我們總算能和惡魔們打些近距離戰斗了,而不是他媽的縮在後面對它們射沒什麼卵用的m35光槍。」
他做了個厭惡的表情︰「那狗屁玩意兒也就打我們自己人的時候好使,在叛徒手里更是個頂個的好用。但你要是真指望它做點什麼大事,造成點可觀的傷亡,我只能說你腦子被門夾了。」
「我們雖然是個輕步兵團,但也是有不少凡人尺寸的爆彈槍的。我們裝備不錯,哈,誰都得承認這件事。于是團長下了命令,讓能夠操縱爆彈槍的兄弟集合頂到前方,借著壕溝開始火力壓制惡魔們並掩護天使們作戰。」
「他們打的棒極了,我真得這麼說。」
「血腥的拉鋸戰開始了,我們奪回了幾個已經被徹底炸成廢墟的火炮陣地。雖然沒什麼卵用,但起碼士氣有了點提高。正當我們以為事情會有所好轉的時候,更大的噩夢來了。」
「這個操蛋的世界就是這樣,每次你以為事情會變得好一些的時候,一些魔鬼就帶著它們硬邦邦的棍子從黑暗里跳出來操你的了。」
下士粗俗的話沒讓修女有所動容,這點程度算不上什麼。更何況,他雖然說得粗俗,但其實很有哲理。
「一個——請原諒,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玩意兒——一個長得跟個*巴沒什麼區別的玩意兒從天而降,落在天使們中央。他們用爆彈槍和鏈鋸劍回擊,可根本打不到它。一次簡單的揮擊,就有五名天使死去,我看得清清楚楚。」
「它的到來是惡魔們反攻的號角,自它開始,從地平線的另一端,數不清的惡魔就朝著我們跑了過來。帝皇在上啊,你真該慶幸自己沒見過那場面,太他媽嚇人了。」
「然後,我們又得退——一退再退,在這個過程里,我們的十個連死得只剩下四個,高階軍官全都死了,只有亞諾迪馬斯上尉還勉強活著,但也只剩下一條腿了。天使們更慘,他們為了掩護我們後退死得只剩下十七個。」
下士抿著嘴,嗓音嘶啞地說︰「如果能再來一次,我希望他們直接走。」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退到了一個修道院里,它被建在山崖上,和要塞差不了多少,里面還有許多重型機槍。我們在那里開展防守,所有人都清楚,死亡只是時間問題。這個名為墨滴的星球已經淪陷了,我們再無勝利的可能,除非奇跡發生。」
安科莎修女總算說話了。
她輕聲問道︰「那麼,奇跡發生了嗎?」
下士笑了起來︰「他媽的當然——!天空被撕開了,那上面形成了一個漩渦,我看見一道巨大的金色閃電從天而降,打在了修道院下方的平原上。這下可真夠勁,我差點從修道院的城牆上摔下去。我的耳朵開始耳鳴,但我還看得見」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的降落,打在我們附近,沒有一道傷到我們。但每一道都令那些惡魔成堆成堆的死,它們要麼直接汽化,血肉消失。要麼就是在連鎖的閃電里被點成焦炭。我在城牆上看得都快爽死了。」
「站在我旁邊的兩個兄弟看見這一幕和瘋了似的開始對著惡魔們的尸體瘋狂地射擊,他們在泄憤,我理解,因為我也差不多。再然後——」
「——瓊斯下士。」
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打斷了他的講述。法師從他們身後走來,面上帶著微笑︰「下面的事就由我來代你講述吧,如何?」
「這——帝皇在上,您——不,我的意思是,船長?!」
瓊斯下士的聲音都變得尖細了起來,他一把從椅子上跳起來,滿臉的不敢相信︰「真的是您嗎?!」
「如假包換,下士,你又不是第一天見到我——我在艦橋附近閑逛的時候還少嗎?」
何慎言朝他眨眨眼,下士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隨後便敬了個禮跑遠了。安科莎修女抿了抿嘴,心里滿是不悅。
听故事听到一半被人打斷,這種感覺的確沒幾個人舒服的起來。
何慎言像是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似的,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他們頭頂陽光正好,穹頂發揮著它的作用,讓第一城市擁有了春天般的氣候。
「您打斷了我的工作。」安科莎率先開口。「我有預感,瓊斯下士沒說出口的那段絕對是整個故事中最為精彩的部分。」
「的確是。」
何慎言微微一笑︰「因此我不能讓你知道,修女。」
「為什麼?!」安科莎略顯失態地問。「這樣可歌可泣的英勇故事難道不值得被帝國上下的公民們傳唱嗎?瓊斯下士和那位尹齊基爾連長的犧牲難道在您眼里什麼都不是嗎?」
「注意你的態度,修女。」
何慎言依舊帶著笑,只是溫度少了許多︰「犧牲這個詞,你最好不要和我講。」
他的語氣冰寒得可怕,修女立刻冷靜了下來,並道了歉︰「我很抱歉,大人。」
「沒事,我理解。情緒是一種可怕的武器,人人都擁有它,但不是什麼人都能完美地控制它」
何慎言若有所思地抬起手,凝視著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一些遙遠的思念傳至他的心中,法師再次笑了起來,給予了遠方之人同樣的思念。
他們雖然很長時間沒見面,但一直有在聯系。
收回思緒,何慎言抬起頭︰「我知道你想將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修女,但有些真相是不能被人們清楚的知曉的。」
「您說什麼?」修女茫然地看著他。
「真相,是一個殘酷的詞。它能帶來許多,也能毀滅許多。如果你將這件事不加以任何修飾的傳播出去,恐怕,有許多事會被毀滅。」
「我不理解,大人。」
「想听听我的解釋嗎?」
「請您為我解釋,大人。」
「好,好,好。」
何慎言耐心地說︰「你所追尋的東西代表著希望與救贖——我可以告訴你,修女,那座修道院里的人全都活了下來,沒有人再死去。而那顆名為墨滴的星球也並未被毀滅。」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修女。」何慎言指了指他們腳下的石磚。「它就在這兒,與你我同在。」
安科莎修女震驚地瞪大眼楮,一時半會無法理解他的話︰「您——您說什麼?」
「它就在這兒,修女,它就是復仇號。」
「我,我這怎麼可能呢?」
「這是有可能的修女,因為這件事是我做的。」何慎言哈哈大笑起來。「是的,我讓墨滴星變成了一艘星球戰艦。死去的英魂與被摧毀的火炮和坦克們現如今都在這艘船上,他們從未真的消逝,他們依舊存在,且將永遠存在。」
他神秘地舉起一根手指︰「你听見他們的聲音了嗎,修女?閉上眼楮試一試吧。」
安科莎依言照做。
她閉上眼,意識在瞬間下沉,進入了一種神秘的狀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呈現出完全的清醒。可她的意識又如同踩在雲端一般縹緲。她開始在黑暗中行走,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周是黑暗的,是冰冷的——直到一點亮光在她面前亮起。
那是一個男人的臉,嚴肅,有著一把大胡子。他穿著一身染血的卡迪亞軍裝,眼楮是燃燒的金光,像是流動的熔岩。?!
修女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那男人很快便消失在她眼前。與此同時,更多的亮光浮現,將整個黑暗全都照亮。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從黑暗中出現——死去之人,那些奮戰至死的士兵、軍官、阿斯塔特
他們全都回來了。
而且就立于安科莎身側。
亡者們安靜地注視著她這一個唯一的生者,在這一刻,安科莎手足無措,仿佛一個無助的孩子。
「啪。」
清脆的響指聲響起,她 地回到現實。陽關正好,她與那位神秘的船長坐在一間咖啡店的外面,石磚路面整潔又干淨,她面前是攤開的牛皮紙本
一切都很正常。
「你看見了嗎,修女?」
安科莎愣愣地看著他,仿佛忘記了該如何說話,很長一段時間後,她才開口︰「我,我想我看見了是的,我看見他們了,大人。他們——他們是什麼?」
「是保護者。」
何慎言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他們是不願就此結束的靈魂,他們可以向我尋求解月兌,並前往一個安穩而祥和的世界,但他們沒有這麼做。他們寧願在復仇號上游蕩,只為了用自己的雙眼再看一看被他們所保護的世界和人們」
他站起身,衣袍的尾端逐漸化作澹藍色的光點消逝,虛無縹緲的最後一句話傳到了修女耳中︰「他們仍在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