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搖晃。
2273下士盡量地站直了一些,巡洋艦的甲板嘎吱作響,令人煩惱,但對他來說不是個問題。
或許應該這樣說——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個問題。
克里格人從不擔心任何問題。
「五分鐘後進入軌道。」政委冰冷的聲音在通訊頻道內響起。「以帝皇和船長的名義,我們將作為先鋒傳送突進,並攻進那座兵工廠內。做好準備。」
沒有演講或幾句慷慨激昂的話,只有冰冷的命令。科蘇里安政委在這個瞬間意識到——他也已經和克里格人相差無幾了。
至少在性格上是如此,他開始越發沉默寡言,越發冰冷無情。從他擔任974團的政委開始,這種變化就開始潛移默化的出現了。
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悔恨?
這不重要。
航行至今已有兩個月,遠征推進的十分順利。卡迪安人作為復仇號的艦炮操縱手,在兩個月內立下了許多功勞。科蘇里安不止一次地站在艦橋上看見過復仇號的復合式魔炮聚能並發射的場面,他無法用語言去描述那樣的場景。
那些深藍色的光輝遮星蔽日,將黑暗的深空映成了毀滅的顏色。發射、閃爍、命中、爆炸。敵人的艦船往往還沒來得及探測到他們便會被直接摧毀,然後被復仇號無情地碾過。
但他們不過只是一些寫在軍功記錄角落里無人在意的數據而已,復仇遠征可不是為了他們才發起的。
思考的間隙,政委發現,搖晃停止了。這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了這顆星球的軌道。
蘇力三號,這是它的名字。也是他們遇見的第一個有價值的,值得收復的星球。根據復仇號的掃描顯示,其上的混沌污染並不嚴重。無論是出于什麼緣故,它仍然還具有被拯救的意義。
按照預定計劃,克里格974團將通過傳送進入拿下那已經被叛徒們佔據的兵工廠,在處理完這個源源不斷地制造出違抗帝國武器的設施後,他們將向飄蕩在軌道極上方的復仇號匯報,而後,死亡天使將從天而降,幫助他們擴大戰果。
再然後,更多的帝國衛隊將依靠清理一空的兵工廠作為根據地,徹底收復這整顆星球。
「傳送將在一分鐘後開始。」紋陣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三千名克里格士兵立刻做好了最後的準備——他們默不作聲地啟動了內置陣法,以保證自己不會遭受那百分之零點一幾率發生的傳送事故。
復興R-1式掛在他們身後的噴氣背包上,磁吸勾穩固而牢靠。
兩把R-2型緊湊短款沖鋒手槍在他們的大腿外側掛載,閃著銀光。
根據克里格人原有風格改變造型後的‘天鷹,裝甲漆黑的大衣外層內掛滿了新式手榴彈,衣服內層的第二武裝帶上通過壓縮技術收納了十二個步槍彈匣,十四個手槍彈匣。
當然,還有他們掛在腰間的工兵鏟。這種可靠的武器如今成為了嶄新的模樣,漆黑的外形並不起眼,一體成型,鋒利、堅固。….
一如他們本身,骷髏面甲漆黑而吞噬著光線,呼吸頻道內只有他們的呼吸聲在彼此起伏。
「傳送開始。」——
2273下士走在最前方,他邁步走過那些刻著褻瀆圖案的牆壁,抵達了一處已經斷裂的欄桿,朝下看去,三三兩兩的叛徒們正毫無生氣地待在下方,議論聲偶有傳來。
他回過頭,做了個手勢,他的士兵們彎下腰,以標準的推進姿勢跟在他身後隱蔽地佔據了高點。
傳送非常成功,他們沒有弄出任何聲響與動靜便直接進入
了兵工廠。叛徒們若是知曉此刻有三千名克里格人和他們待在一起,不知道會如何作想。
2273的任務是佔據高處並為即將開始進攻的一層部隊提供掩護,他只知道這麼多,他也只需要知道這麼多。
三秒後,他們架起槍。目鏡上的倒計時開始流動,一層金光涌現在手中的槍械上,炙熱卻又溫暖——那是一個人的承諾。
下士2273于此刻感受到了一種不太一樣的情緒,一種他與他的同胞都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但是,不管怎麼說,任務依舊要繼續。
十秒過後,R-1式獨特的聲音開始在兵工廠內回蕩。前一秒,它內里還死水一潭,後一秒,戰爭的烈火已然降下。
經由罪人之手。
——那麼,一個人會問,罪在何處?
「愚蠢之罪。」康拉德‧科茲冷冷地說。
船長室內,他正雙手抱胸地站在星圖旁觀察著這顆星球的表面情況。羅伯特‧基利曼對他兄弟的評價不予置評,反倒是科拉克斯給予了一個相對來說較為奇特的解讀。
與康拉德‧科茲一般輕柔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嘲諷︰「贖罪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信條,他們生存的意義與目標。你真的想要剝奪這件他們僅有的東西嗎?」
「罪魁禍首已然伏誅,克里格人用他們無數的犧牲證明了自己的忠誠所以我不明白,他們何罪之有。我同樣也不理解我們的父親為何不出言改變他們的社會環境與糟糕的星球環境——難道他真的認為他們有罪?一群試管嬰兒有罪?」
夜之主冷笑起來,不再言語。羅伯特‧基利曼轉過身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已經長達一個星期的時間未曾休息過了,疲憊從未像現在這樣深刻地襲擊他,甚至在原體的臉上留下了痕跡。
坦白來講,持續不斷地從新情報中取得信息並匯總,比處理政務要累的多。
「這涉及到很多很復雜的問題。實際上,在克里格人的問題上,如果你要尋找一個可以責怪的對象,就責怪我吧,科茲。」
基利曼平靜地告訴他︰「克里格每年能上繳數十個標準配備的,訓練有素的軍團。與他們規模相等的世界可能每十年才能上繳一個,盡管他們的戰損與毀滅率高的可怕但是,帝國需要他們的犧牲。」….
他抬起頭。
「帝國需要他們。」基利曼重復了一遍。「所以我強迫自己無視了這整件事中深刻的愚蠢與錯誤——我蒙住了自己的眼楮,讓我自己成了蠢人。你可以怪我,康拉德‧科茲,但此事與父親無關。」
科茲看了他一會,冷笑擴大,卻並未再說出口什麼傷人的話︰「說說看你的新發現,如何?這個星系還有什麼我們值得注意的地方?」
「目前來看沒有。」基利曼說。「目前來看,沒有,是的。」
他的語氣逐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法陣中樞,放大蘇力七號的行星表面。」
星圖放大,清晰地顯露出它的表面與那些蠕動的綠色煙霧。這項已經被法師徹底革新的技術如今擁有任何帝國科技都難以望其項背的清晰度與速度,仰仗復仇號的設備,它已經能夠不再需要派遣出一支小隊去地面安放掃描信標了。
基利曼死死地盯著那些煙霧,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門外恰到好處地響起腳步聲,大門滑開,聖吉列斯走了進來,他的聖血衛隊留在門外,和其他的護衛們站在了一起。
「他們戰況如何?」大天使有些迫不及待地問。「我需要知道確切的消息——等等,這是什麼?」
巴爾人的聲音突兀地變得凝重起來,只要他想,他可以讓自己的聲音听上去宛如天籟
一般悅耳。但他此刻只想表達自己嚴肅的情緒︰「帝皇在上這種力量的性質」
法陣中樞在星圖左下方提供了繁復的流動數據,每名原體——甚至是黎曼‧魯斯都在這些天的航行中學會了該如何去解讀它們,因此,船長室內的所有人都能意識到這些蠕動的、遮蔽蘇力七號天空的綠色煙霧到底是什麼。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嚴肅地吐出了兩個字︰「納垢。」
「所以祂就是我們遇見的第一個邪魔。」康拉德‧科茲模了模自己的側臉,形銷骨立的臉頰側面顴骨突出。他笑了起來。「那我們還等什麼?通知船長,讓他下令將那顆星球直接毀滅便是。」
他提出的是最有效率,也最受帝國內認可的解決方式。眾所周知,納垢的污染是不可逆的,在面對祂的信徒與力量時,最好的方式是直接連著還活著的人一起殺死。
否則就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我就在這里,康拉德。」法師慢悠悠的聲音響起。「所以,可以不必通知我了」
夜之主夸張地沖他鞠了個躬,還是宮廷式的禮儀。浮夸的舉動讓科拉克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當他瞥到前者臉上的那種挑釁時,他的表情便變得更加不善了。
金光一閃即逝,熄滅過後,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那不久前還空空蕩蕩的辦公桌後,坐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互相搭起,臉上帶著抹說不清意味的微笑。
「您一直都在嗎?」基利曼吃了一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復仇號就是我的眼楮——所以,如果你要這麼說,是的,我一直都在。但這不是重點,不是嗎?」
法師笑了笑︰「法陣中樞,拉近星圖,調取魔力,我允許你抽調當前百分之三的魔力運轉。運行第七協議,開始計算。」
「魔力調取中第七協議已通過驗證,正在計算中請稍後。」
「計算?」
基利曼皺著眉,繞到星圖側面,他探究地看著這正在變換的星圖和那些復雜的數據,問道︰「計算什麼,老師?」
「現在可不是上課時間,羅伯特——但我很樂意為你解答。計算祂的真實意圖。」
「意圖?」基利曼更糊涂了,這也是能被計算出來的嗎?一名邪神的想法?
「是啊那些疫病之霧沒有污染蘇力七號的表面,你們都漏掉了一個讀數,這點很不好。」
法師挑動手指,讓上百個讀數從星圖左下方躍了出來,排列成行,形成了一個短短的表格︰「看,如果加上這讀數,我們就能發現星球表面根本就沒有受到污染,蘇力七號頂多只是被戰火毀滅成了一個無人的死亡星球而已,遠遠談不上被污染。」
「可,這霧」聖吉列斯遲疑地說。「這些瘟疫之霧卻是真的,船長。」
「它們當然是真的,不這樣做,怎麼顯露出祂的誠意呢。」法師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祂搞不好是在用這個向我表示自己的無辜呢呵呵呵呵呵」
科拉克斯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迎著眾人看過來的詭異目光,他重整儀態,在深呼吸後說道︰「這笑聲讓我想起了一些不是太好的回憶。」
康拉德‧科茲輕笑了一聲。
「你當然會覺得不好了,但是,你本有機會擺月兌那場可怕的暴行的。」法師說。「可惜你沒听我說話,不是嗎?」
科拉克斯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不佔理,沒辦法,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看回去。
「可是,祂為什麼要這麼做?」聖吉列斯又問。
巴爾天使如今的表情凝
重而不解,也正是他們每個人該有的想法——除去那些不在這里的人︰「祂這麼做到底有何意圖?」
法陣中樞給出了回答。
「計算已完成。」
星圖再度變換,在那上面,籠罩著蘇力七號的迷霧被驅散的七七八八。僅存的煙霧形成了一個坐標停留在上面,還有一句簡短的話。
「我們可以暫且先談一談。」
基利曼將這句話讀了出來,突兀地感到一陣荒謬,幾乎令他發笑——談?談什麼?
法師哈哈大笑起來︰「祂倒是很有意思只可惜,我們沒得談。」
盡管在笑,他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只有一種比鋼鐵還要純粹的決心蘊含其中。魔力閃電開始在指間醞釀,他猛地站起身來,黑袍鼓蕩,室內狂風漸起。法師的眼中亮起金光,有如熊熊燃燒的烈焰。
他抬起手,打了個響指。下一秒,蘇力七號在星圖上徹底消失了,高能警告不斷地跳出。
何慎言安靜地坐下,眼中的烈焰消散了。他開口了——卻不是對著原體們。
在這一刻,他的聲音徑直地穿透了亞空間厚重的現實帷幕,在其中化作實質的風暴不停地呼嘯,在殺死無數惡魔與褻瀆之物後抵達了納垢耳邊。
「我們沒得談,你這該死的東西。」
慈父猛地掰斷了手中的湯勺,面色陰沉。
拿刀劃牆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