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時代,黑暗曾經掌管一切。在火焰尚未燃起,人類尚未學會制作工具的時候,他們只能在夜晚蜷縮在洞穴里瑟瑟發抖。
那時,沒人知道外面有什麼。
比約恩握著他的斧頭,站在三人身前。他將他們都搬到了房間內,那由魔力組成的防護罩沒有拒絕他的接觸,這讓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工作,也開始讓他覺得,這是船長一開始就計劃好的。
任務
他苦笑一下,這種感覺已經不能用令人厭惡來形容了,可他必須站在這里面對一切。真實的世界殘酷又沒有道理可講,他能向誰去說這些話呢?
答桉是他自己。
比約恩緩緩地摩挲著斧頭的握柄,他並不能直接接觸到它,但可以感知到金屬與金屬之間的摩擦。走廊上寂靜無比,比約恩能想象到它的黑暗,但是,黑暗中有什麼呢?
他沒有答桉。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擋在他們身前。無論如何,任務就是任務。
墨菲斯托的意識仿佛飄蕩在一片由光所組成的長河中,他看不見它們的具體模樣,只覺得這些光輝都凝視著他。河流飄蕩不休,不停運動,他的視野逐漸拉遠,升到諸天之上,來到一片黑暗的虛空。
他本該對這樣的景象懷有戒心,但他沒有,因為一個人正在站在他身旁。
「很抱歉。」穿著黑袍的男人低沉地說。「沒有告訴你們真相。」
「如果欺瞞是勝利的代價之一,我們會欣喜地吞下它。」
墨菲斯托肅穆地回答。「只要勝利,大人。」
「我很想向你許諾一些東西,但我們不可能一直贏下去。過去如此,這次則更為艱難。」
法師微微轉過頭來,腳下那片由純粹的光所凝結而成的河流散發著溫和的色彩,卻照不亮他的臉。墨菲斯托只能看見一片陰影,籠罩在其下的,唯有一雙正在燃燒的眼眸。
本能地,他想要听更多,但法師卻突兀地抬起了手,並看向了世界另一側。
「它們來了,墨菲斯托。」他輕柔地低語。「我能感覺到,我的猜測又對了,這真讓我不寒而栗。」
「大人?」
法師將頭轉了回來,燃燒的眼眸中金光大盛,墨菲斯托幾乎听見了某種 啪作響的可怖聲響︰「它們正在鋼鐵之錘號上,已經有上千個凡人被污染了。原本純淨的本質被替換,這種污染比我想得還要可怕這不是信仰或洗腦,這是一種基于生命本質的污染。」
「是惡魔嗎,大人?」
「不。比那更糟。」
隨著話音落下,一些畫面被分享了出來。思維與思維開始互相溝通,墨菲斯托覺得自己幾乎被撕裂。龐大而繁雜的訊息流與其中所蘊含的黑暗痛苦一同涌入,比黑怒更加深沉,比他所經歷過的最可怕的噩夢都要寒冷一千倍。
他看見無數的人類赤身地跪拜在地,看見他們毫無畏懼與猶豫地割開自己的喉嚨,像得了瘟疫的豬狗一般倒在彼此的尸骨之上。鮮血潺潺流出,在泥土之中肆意蜿蜒。
而天空之中,一個散發著白光的巨大人型生物伸出了一只手,奪取了他們的靈魂。血淋淋的尸骸仍然帶著溫度,但世界上已沒有任何人類存在。人形生物緩緩離開,在眨眼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又是一樣的景象,又是重復的收割
他幾乎感同身受。
隨後,一個詞語冰冷地出現在墨菲斯托心中。
養殖場。
憤怒、憎恨、震驚、哀切
伴隨著這些畫面一同出現情緒的漩渦幾乎將他的意識徹底擊碎,就在思緒即將破碎的那一刻,一抹光卻突然顯現,讓那些畫面統統消逝了。
「為什麼大人?」墨菲斯托顫抖著問。「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些?」
「這是連結的某種後遺癥,智庫。」法師凝視著他,眼中的金焰依舊璀璨。「現在,你看見我所看見的事物了。」
他抬起手,世界在頃刻間變化、遠去。快速消逝,被拉長成無意義的畫面,空洞的回音與尖嘯構成了墨菲斯托所能听見的全部事物。他痛苦地吶喊,想問清法師是如何忍受它們的。
但是,他祈求答桉之人沒有回答。
他只是冰冷地繼續讓他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不斷地遠行,仿佛一艘決不接觸陸地的船。他不知道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亦不知曉還要忍受多久。痛苦逐漸消逝了,一種平靜取而代之,隨後,他再次看見。
看見一片黑暗。
‘墨菲斯托’睜開眼楮。
他低下頭,握了握右拳。這具身體完美地應和了他所下的命令,五指緊密地貼合在一起,神經帶動肌肉與骨骼,金屬摩擦,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
‘墨菲斯托’笑了笑,他繼續前進,步入籠罩著鋼鐵之錘號的黑暗。
他走過兩個維修工人,他們跪倒在地,虔誠地對著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神明祈禱著。
他走過一群鋼鐵勇士,他們放下了武器,像是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不停地和牧師一同念誦破碎的短句。
他走過凡人,走過阿斯塔特,走過船員與士兵,走過黑暗,然後抵達真相。
于是,墨菲斯托也和他一起看見了。一個縮小的、面貌模湖的、由白色的光輝所鑄就的人形。它平靜地站在鋼鐵之錘號的艦橋上,亞空間在它背後的舷窗外充滿惡意地凝視。船長跪在它腳下,口齒不清地祈求著神明的垂憐。
‘墨菲斯托’說︰「你很有勇氣。」
「這不是勇氣。」那個人形生物回答。「我已經注定死去,法師。我自三萬五千年前誕生,從誕生的那一刻,我便注定要在此刻死去。你有所不知,但這就是我誕生的目的。而現在,我們正在注視你。」
它面貌模湖的臉上一陣波動,墨菲斯托察覺到一陣厭惡從自己的心中升起。
「跨越無盡星海所需要時間,找到你也需要時間,制定計劃、積蓄力量我的時間已經到了,而你也是,法師。白塔議會幫不了你,我們已經對你宣戰了。這是永恆天堂和你之間的戰爭,白塔議會不會參加任何戰爭。他們不會為了你而拋棄這項原則。」
它平靜地敘述,不帶任何感情,將它們所付出的代價一筆帶過,仿佛只是單純地在講述他人的故事︰「我們找到你了,法師」
「所以呢?」
‘墨菲斯托’不為所動地搖了搖頭︰「然後呢?我不關心這一切,我也不關心你到底有多麼的煞費苦心。」
「但我們成功了。」
它冷靜地回答︰「你注定失敗。我們找到了你的弱點,再一次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失敗。」
「我很好奇你的理論是從何而來。」
「從現實。」
它說。「在無盡星海中,有無數個相似的種族。我們走遍億萬個不同的世界,我們扮演過無數次救世主,扮演過無數次有求必應的神祇。但最後,我們意識到,你們不配。人類不會從歷史中取得任何教訓,也不會真正地學到任何事。」
「所以呢?」
「所以,你也不會真正地學到教訓。你自顧自地多管閑事,自以為是的扮演救世主,我們已經走過這條路了。人類不會感激你,他們只會索求更多」
它的語氣開始頭一次的有了變化,從古井無波的漠然與平靜轉變為了一種壓抑的憤怒︰「所以,我們需要讓他們進步。」
「你指的是以養殖場的模式嗎?」
墨菲斯托感到一陣不安, 他意識到,那位大人並沒有開始戰斗的意思,就好像真的只是來問話。可是,那隱藏在聲音下的某種黑暗還是讓他察覺到了。墨菲斯托向來善于捕捉他人的情緒,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開始顫栗。
「不。你所看見的那些只是被我們分配到最低等級的人類文明,他們犯了太多錯誤,沒有成長或進步的可能。因此,我們將物盡其用。」
它越說,情緒便越激動。那些被壓抑的情緒此刻都顯露了出來,墨菲斯托察覺到一種驕傲,和一種扭曲的保護欲。他感到一陣幾乎作嘔的沖動,他意識到,這個生物是真的認為它是人類的保護者。
「物盡其用呵。」
風暴卷起,爭辯與交談的在此刻消失殆盡,只剩下純粹的殺戮欲。火焰自墨菲斯托的雙手燃起,他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隨後才再一次意識到,現在並不是他在主導。
「又是這樣我本以為,你會在听完我的話後意識到一些什麼。你應該意識到一些事的,法師,你應該明白,人類不會改變。」
「是啊,是啊,他們不會改變,他們愚昧落後無知殘忍但那他媽的關你們這幫雜碎什麼事?!」
墨菲斯托听見自己的咆孝,燃燒的憤怒將他包裹,他卻覺得無比安心。
是的,就是這樣。
墨菲斯托閉上眼楮,讓那火焰環于他身,讓意識下沉。他開始請求,開始滿懷憎恨的請求。
+請毀滅它們,大人。+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