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林裹緊了身上的斗篷。這是一件松緞繡茶花面的銀鼠斗篷,是梁美人贈她的新衣。周寶林沒有幾件新衣,入冬的時候她們還在掖庭宮,一人只做了兩身衣裳,縱然穿的再愛惜,仍然無法讓它看起來和新衣一模一樣。更何況那本來也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平時在屋里穿穿也就罷了,要隨梁美人出門,著實有些不夠體面。
所以梁美人十分慷慨的把這件自己沒穿過的斗篷贈給了他。周寶林十分不安,極力推辭。梁美人只說︰「就當我送你的喬遷賀禮了,咱們以後相處的日子長著呢,就別跟我客套了。」
周寶林曾經見過謝美人,但那時只是遠遠看了一眼。這麼近的見著還是頭一次。謝美人生的很美。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讓周寶林想起一件事。那時候她還小,跟母親去親戚家,老太太的屋里掛著一軸觀音像,青煙冉冉,觀音的面龐顯的那麼美,那麼安詳。
宮里頭美人不少,環肥燕瘦都有,但是謝美人看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周寶林她們這一回進宮的人里頭,眉眼生的最好的是已經死了的楊姑娘,可惜了。采選入宮的時候,周寶林听其他人私下議論,說她們這批人里頭要是能出一個得寵的,那肯定非楊姑娘莫屬了。
結果呢?得寵?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她就香消玉殞了。
可其他人也不差,唐才人、趙才人,那都是有真材實料的美女,周寶林有自知之明,她可比不了人家。
可是唐才人有些刻薄,趙才人細眉削肩,不大氣。還有一位于寶林,她生的美,但是那眉梢眼角總帶著一股凌厲,讓人看著生怕被她割傷似的。
謝美人這份從容平和,周寶林是頭一次見。
要換成是她是男人,多半也更喜歡謝美人吧?
梁美人笑著同謝美人招呼︰「我是不請自來,謝妹妹別怪我做了惡客。這是周寶林,昨天才遷到望雲閣去的,我帶她來認一認門。」
謝寧笑著點頭,同周寶林說︰「快別多禮了,坐下說話吧,我這里不大有客人來,不知道這茶點你用不用得慣。」
周寶林急忙說︰「您太客氣了,我從來沒嘗過這麼好的茶。」
外頭又下起雪來,雪片在庭前打著旋兒落下。
又來了客人,劉才人孫采女陪著趙才人來了。她們才坐下,白美人帶著唐才人和于寶林也來了。
謝寧笑著說︰「今天縈香閣可熱鬧了,象過年似的。」
客人們簇擁著主人,有如眾星捧月。縈香閣里從來沒來過這麼多的客人,青梅和青荷兩個可招呼不過來,陶鳳她們也都進來幫忙。上茶上點心,替梁美人他們的手爐重新加炭。雖然人來的多,可是並沒有出什麼大的紕漏。等客人都送走了,收拾茶盅碗碟和幾案桌凳又折騰了半天。
謝寧躲進西側間里,青荷她們把門窗打開縫隙散去屋里有些污濁駁雜的氣息。
方尚宮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以後這樣的擾攘只會多不會少。」
謝寧點了點頭︰「我知道。」她揉了一下眉心︰「就是覺得累。」
被那麼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她們在心里比較、評判,描摹她的一切。
方尚宮明白她的意思。以後事有這樣的事情,方尚宮也可以出面擋駕,只是在宮里頭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
青荷端了點心進來,謝寧拈了一塊遞與方尚宮,外間人來人往還忙個沒停,更顯的在窗下這一小塊地方的片刻偷閑難得。
燻籠的熱意烘得謝寧昏昏欲睡,落雪天屋里又顯得比平時更幽暗,早早就掌燈了。謝寧覺得耳朵有點癢,她抬手拂了一下,那一點睡意也被驅散了。
皇上坐在她身旁,拿著一枝筆,剛才搔她耳朵的肯定是就是他。
「怎麼打起瞌睡來了?晚上沒有睡好?」
謝寧捂著有點發燙的耳朵和面頰︰「總待在屋里就容易沒精神。」
門窗緊閉著,屋里暖烘烘的,既不透氣,也看不見外頭的光亮。
也許是有身孕的關系,她覺得比往年這個時候要憋悶的多。可是往年此時還容易打發,她還和青荷一起在院子里玩過雪。
月復側傳來了一下震動。
謝寧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頭。
又一下震動傳來。
「怎麼了?」
謝寧抬起頭,聲音低的象夢囈︰「他,動了。」
皇上過了一刻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謝寧看見在他眼中閃爍的光亮。
「真的?」
他試探著將手輕輕貼過來。
接下來的那一下胎動格外清晰,就象里面那個他們期盼的孩子正揮著拳頭擊打著他的掌心,向他告知自己的到來。
皇上象是被這一下打懵了一樣,怔在那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謝寧說不出來心中有多麼喜悅。
她拭了一下眼角。
讓她意外的很,皇上的眼眶也紅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注視著彼此。
謝寧想起過去那些日子,皇上也曾經這樣注視著著她。他的目光中帶著希冀,憂慮和溫存。
「他可真有勁兒。」他的聲音那樣快活︰「多半是個不听話的小子。」
謝寧想,也許是個比較淘氣的姑娘呢。
皇上輕輕撫摩她的頭發,面頰,輕聲問︰「你不高興?」
「臣妾有點害怕。」
皇上把她攬過來圈在懷里,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衣襟,袍服的綢緞光滑微涼。
「別怕,什麼都別怕,有朕在。」皇上輕聲說︰「朕會護著你,護著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你平安的生下他就好。」
謝寧含糊的應了一聲。
皇上又把折子帶來了,可是他全然顧不上正事。他陪著她一起玩賞那對玉石的金魚,一起品嘗膳房送來的玫瑰羹。羹的顏色沾在她的嘴唇上,象是擦了一層玫瑰色的胭脂,有一種看來不經意的冶艷。
皇上用拇指輕輕蹭去了她唇上那一抹嫣然的玫紅,然後低頭吮去了自手指上沾的甜意。
謝寧臉紅心跳的低下頭,覺得口中還沒咽盡的甜羹黏的都要把喉嚨糊住了,讓人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