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透著清冽貴氣讓商桑有片刻震愕,站起身徐徐朝他行禮,「商氏見過大伯。讓大伯看笑話了。」
商桑萬萬沒想到容井朧會忽然出現,心中隱約感覺不安。
抬眸見容井朧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這才意識身上以及臉上都已是茶水和污垢。
輕抬手臂,玉指縴縴,神色自若地摘掉掛在面頰上的茶葉。
見她面上毫無窘態,原本想笑話她的藍嬤嬤頓時蔫了。
正欲尋話茬時,忽見劉海處滑落一片茶葉。
一旁的南楓見狀,想伸手去幫她拾走。
卻遭她抬手阻止,許是分神的緣故,捻著茶葉的手指猛地一抖,帶著茶水直接被彈到容井朧鼻尖。
那張堪稱完美的面頰上,隨即像印上一塊綠色泛黃的茶葉。
有那麼一瞬間看上去,像只剛啃完野草的綿羊。
商桑神色頓時一僵,唇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本想伸手快速為他拂掉。
四目相接時,他眼神得透著的清冷和高貴,讓商桑手臂僵在半空中。
容井朧是見過大場面的,一片茶葉而已,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場。
他神色溫和地將葉片摘下,順手按在貼身伺候的小廝眉心處。
子寧本就一臉懵,這會兒為了顧及自家少爺面子,將他便送來面前的茶葉當做寶貝一般揣進了掌心。
尷尬的氣氛隨著茶葉的消失,也逐漸散開。
這段小插曲就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容井朧朝她拱拱手回了一禮,他一副謙和儒雅姿態。「忽然到訪還望弟妹見諒。」
說著,便自行落座。
藍嬤嬤被晾在一旁當做透明人。
她方才浮躁的情緒,也隨著容井朧的出現平靜下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沒由來的,商桑忽然感覺有些不自在。
隨後禁不住感嘆,雖然不是一個爹媽生的,好歹是堂兄弟,為何容井朧生得一身正氣清雋優質,而容越卻一副腎虛萎靡不振的模樣。
「此次來潯陽城還需多叨擾些日子,望弟妹多擔待。」
「大伯說笑了,大伯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商桑面上一直掛著淡笑,端莊大方的儀態看著十分閑適,也讓人少了幾分局促。
目光流轉間,南楓收到她眼神投遞的訊息,一把拽住藍嬤嬤便往外頭拖。
藍嬤嬤立刻跳腳尖叫起來,她推開南楓拽住容井朧飄起的衣袖,夸張地就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井少爺您來評評理,老奴在府邸伺候老夫人大半年歲,臨了居然被少夫人這般輕視,要趕老奴去看幾顆果樹,咱們老夫人是個多善良的人, 從來都是寬待下人,如今少夫人掌家,便忘了老夫人諄諄教誨,著實讓人傷心。」
容井朧只是淡然地看了藍嬤嬤一眼,面上瞧不出喜樂。
「嬤嬤若是惦記老夫人寬待,若不然改日便與我一同去永定吧,如此也能繼續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藍嬤嬤又一是怔,整個人呆住。
永定?
老夫人為何待在永定不曾回來,旁人不知其中緣由,她是清楚的。
容家富貴遭朝廷忌憚,才將老夫人留在永定城做了質子,若是容家有任何差錯,朝廷首先會要了老夫人的命。
若是將她送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她還想活多幾年,怎會甘願。
「老奴……老奴……」她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抓著容井朧衣袖的手緊了緊,隨即又松懈下來。
擔心戲演過頭反而不好收場。
藍嬤嬤松弛有度的神態讓商桑有些困惑,細看兩人一眼,又覺不出有不妥當之處。
越是這般,反而越是讓商桑猜疑。
「嬤嬤大可自己選,日後莫說我待人不夠寬宥。」商桑說著,撢了撢袖口上的水珠,似乎並未將方才的不快放在心上。
藍嬤嬤來回看了兩人一眼,遲疑著跪下認錯。
在接觸到容井朧的目光後,態度一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千恩萬謝。
看著藍嬤嬤離開,商桑收斂紛亂的情緒。
「羲和院還給大伯留著,讓下人拾掇便可入住。」
「弟妹有心了。」他回了一笑,卻隱約能感覺到他那份疏離。
對商桑來說兩人完全是陌生人,如此坐在一塊,不尋個話頭反而讓氣氛莫名尷尬。
「大伯無需客氣,全當在自己家便好。」
今日出招猛烈,大抵是留下後遺癥,這般明顯地敷衍,容井朧怎會看不出。
她懊惱的神情,由面上飛閃而過。
他雖一直保持著微笑,卻總感覺那雙眼楮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的能看透人的內心,讓商桑感覺不大舒服。
思及自己的身份,她便學著尋常婦人模樣,語帶憂愁道,「夫君已有一年多不曾歸家,不知眼體如何,身邊的人可能伺候好,是否需要安排個姐妹在身邊隨身照顧著。」
「弟妹如此憂心何不親自前去照顧?」
容井朧這句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頓時讓商桑噎了下,著實給她的演繹生涯帶來了挫敗感。
抬眸仔細觀察他的眉眼,倒也瞧不出端倪。
「若是能心無旁騖,我自是願意前去,夫君從前最寵愛的四姨娘,就怕見我只會責備我無能不能掌家。」
言下之意,她不討容越歡喜,有心無力。
她從不在意容越是否回家,因為容越是她完美人生的一個污點。
就好似白紙上落下的污漬。
商桑也很是苦惱,如何才能讓其他姨娘明白夫君不回家的樂趣呢?
是銀子不香嗎?
小倌兒不甜嗎?
顯然姨娘們無法接受她過于超前的想法。
一心想讓容越當個工具人,來替她們繁衍後代鞏固地位母憑子貴。
可這工具人他不好使呀……
容井朧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地笑。
「弟妹多慮了……」他頓了頓,聲音十分清潤,「弟妹如今掌家抽不開身也無可厚非。下回見了堂弟,我定會幫著敲打一二。」
「那便多謝大伯了。」
前廳又是一陣靜默。
「一路勞累,大伯可要回客院歇息?待到用午飯時,再讓下人將午飯送到院子里去。」
容井朧來得太過巧合,商桑需要沉澱思緒。
說著,她站起身準備送他離開。
容井朧也不是個性子拖拉的,站起身道,「到了晌午我會自行來前廳用飯,無需麻煩人送去了。」
麻煩?可真不麻煩。
反正也不會是她送。
一想到他要來前廳用飯,一院子里的人都得來作陪。
商桑心里立刻就苦哈哈的。
「也好,我正好也能向大伯學些生意門道。」商桑露出營業笑。
殊不知這句話鑽入容井朧耳朵,儼然變成她想掌控容家家業的宣戰詞。
容井朧眸色一暗,一抹淡笑爬上唇角。
目送他雲淡風輕地離開了。
商桑眉目緊了緊,心中好似壓著一塊大石。
南楓湊近,在她耳旁小聲道,「夫人?可需奴婢今夜去調查一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在容家尚未做過虧心事,不怕容井朧來找茬。
倒不是她心慈人善,實在是沒有機會。
府邸全是些目光短淺的姨娘,要麼是心術不正的下人,也未曾對她造成半點損傷,實在不足以讓她花心思。
「不必了。」她尾音輕揚,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愉悅。
只是,沒曾想現實很快便給了她一記響亮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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