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幽魂未必倩女

車馬轔轔,荒草蕭瑟,一列車隊向著遠處大山行去。

吳亙抱著初霽,騎馬走在隊伍的後頭。車隊此行是前往雁鳴山,原本初霽可以坐在車中,可她卻堅持與吳亙坐在馬上顛簸。

隨手從路邊摘了幾根狗尾巴草,吳亙用草編了幾只小狗,逗弄著初霽。草上的絨毛弄癢了初霽,女孩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傳出老遠,驚起了藏于蒿草中的兔鴉,惹得馬兒連打了幾個響鼻。

初霽已經適應了觀夕城的生活,每日里如瘋丫頭一般,在王府院子中到處亂躥。守門的侍衛看見,也並不阻攔,反而叮囑她不可跑的太遠。

王府里已經傳開,這個小丫頭很可能被冊封為貴人,沒有誰此時會找不自在。加之初霽伶俐聰慧,倒是讓不少人真心疼愛。

吳亙沒想到趙陵動身會這麼快,自從上次誆她可能雁鳴山有輔助魂術的手段,不日趙陵便遣人傳話下來,過幾天她將專程赴雁鳴山一趟,定要讓那虯真人交出所需典籍。

如此急躁,倒是讓吳亙心起疑慮,為何對方會如此熱衷于巫蠱之術。要知道,任何人沾上這種事,巴不得躲的遠遠的,趙陵的行為著實有些反常。

一個皇家子弟,迫不及待想得到巫蠱之術,想干什麼。一想起這個,吳亙心頭就是一股寒意。這漩渦太大太深,不是咱一個小中人能擔的下來的。若不是有初霽冊封貴人這個魚餌吊著,吳亙此時恐怕早已溜之大吉。

此行一同前來的還有趙陵表兄張晴,一出觀夕城,此人便鑽到趙陵車廂之中再未露面。

原本吳亙隱隱感覺到其人對自己有那麼一絲若有若無的敵意,但回到城中後就恢復如常,想來對方應是想通了,與一個中人較勁實是有些掉份。

就如癩蛤蟆覬覦天鵝一般,別的天鵝會心生妒意嗎。無垠的天空方是天鵝的家園,癩蛤蟆只能呆在臭水塘中仰望罷了。

車子走了一日,需要中途休息,到了一處名為昌谷的小城,住入了城中館驛。當然,趙陵及張晴自然會有城中官員另闢大宅供其歇息。

吳亙現在可不敢與其他人睡的太近,這些日子,一入夢中,那磨盤就撲面而來,而且越來越清晰,連石盤上鑿刻的痕跡也都一覽無余。

現在,可真的是吾夢中好殺人。

為了不傷及無辜,吳亙只得遠遠離著眾人,找了後院一處看起來十分偏僻的屋子,準備住在這里。初霽呢,自然有趙陵的侍女帶著。

轉頭吩咐人送些被褥來,驛長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吳亙,伸手將其拉到一邊低聲道︰「貴客,本驛站尚有空房,不如另挑一間為好,此屋多年未住人,有些不太干淨。」

吳亙無所謂的擺擺手,「不干淨打掃一下就是,此處幽靜,我看甚好,就不用麻煩了。」

「不是。」驛長緊張的看了一眼屋子,「貴客,是夜間這屋子里有些不太干淨。」

吳亙此時是听明白了,不就是傳言鬧鬼嗎,遂好奇問道︰「上好的屋子,為何會有此等傳言。」

驛長嘆了口氣,「倒不是傳言,而是實有其事。貴客有所不知,此處後院是為官宦內眷所置,原本倒是一處清幽所在。

只是前幾年,來了一隊接親的隊伍,因路途遙遠,新娘子就安排在後院安歇。可到了晚上,這個新娘子趁人不備,跳入了院中的那口深井。」

說到此處,驛長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院中那口井,心有余悸道︰「關鍵關鍵是死時還穿著吉服,這可是大凶之兆。發現時,井邊還留著一只紅色繡鞋。自此,此地就不安生起來。」

吳亙一听,連忙問道︰「為何大喜的日子尋了短見,難不成是不想嫁人。」

「唉,貴客有所不知,後來才听說。這女子乃是一名中人家女子,其父也是做過縣吏的。原本有一個情投意合的情郎,雙方已訂婚約。

可是有一個貴人看上了女子,欲娶其為妾,女子家人貪慕富貴,便撕毀了婚約,將女兒嫁與貴人為側室。

這女子百般不從,最後無奈之下還是上了轎子,走到此地,眼見離家已遠,越發想不開,便一頭栽進了這井中。後來,在此住過的人都說,晚上地上常出現濕漉漉的腳印,嚇的再沒有人敢住進來。」

吳亙一听,不由一笑,為何都是如此老套情節,不以為然道︰「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這種事情往往空穴來風,越傳越是離譜的。無妨,我軍中出身,煞氣重,今夜就住在此處了。」

心中暗忖,若是讓我住在他處,你這館驛以後還有沒有人敢住進來還是兩說。

「貴客」驛長還想勸解,卻被吳亙揮手制止,只得嘆了一口氣,遣人送了些被褥過來。

一入屋中,四下冷颼颼的,積了一層灰塵。兩個驛卒幫著打掃,可才掃了半間,一人指著牆角,面色驚恐,「這這這媽呀。」掉頭如兔子般往屋處跑去。另一人一看也是一聲娘 ,便失了身影。

吳亙走過去一看,卻是有一只女子舊鞋扔在那里,也不知是哪家內眷遺失在此。暗罵一聲,吳亙將鞋子扔了出去,自己打掃起來。

晚上,吳亙躺在床上,很快安然入睡,倒不是他心大,實在是連鬼蜮都入過了,還有什麼魑魅可懼。

很快,磨盤如約而至。靜謐的空間中,暗青色的磨盤無聲旋轉,幽遠古樸的氣息撲面而來,顯的頗為不凡。只是磨盤旁如鴿子般飛舞的幾個銀錠,越看越是別扭。

吳亙化作人形火焰,正圍繞著磨盤觀想。

忽然,虛無中傳來一陣陣悠長縹緲的聲音,似吟誦,似呢喃,似放歌,連自己本體的火焰也隨之搖曳。

這倒是第一次出現如此異象,吳亙心神一振,四下搜索著聲音的出處。可這些聲音忽高忽低,縹緲不定,竟是無處不在,無處可尋。

無奈之下,吳亙只得作罷。突然發現,石盤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些晦澀的紋理。伸手輕觸,度妄訣運轉起來,四周出現了一個個人形輪廓,圍繞磨盤緩緩舞動。

過了許久,吳亙方才明白,這些繁復的紋理,歸根結底可用兩字表述。一個是「鎮」,一個是「裂」。鎮即鎮壓靈體類的虛無存在,滅則簡單了,投入磨盤中碾壓化為齏粉。

吳亙心中狂喜,這是修煉度妄訣以來,自己創立的第一個魂師手段。以後再遇有什麼惡靈入體之類,還怕他作甚。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就怕瞎念叨。正欣喜間,忽然空間震蕩起來,似有外物入侵。

吳亙立于磨盤旁,冷冷看著慢慢幻化成形的一個身影,甚至有意放松了些抵抗,任其進入。

一個女子的身影漸漸清晰,面色青白,長發披散,身上不斷往下滴水。紅色的吉服下,一只腳光著,另一只則穿著紅色繡鞋,與屋子里發現的倒是一模一樣。

女子伸出雙臂,指尖上血肉模糊,指甲業已月兌落。看著吳亙,女子口中鼻中不斷流出濁水,邁步緩緩直來。每走一步,四下便變的陰冷一些。

「陪我,冷。」女子咕噥著,翻白的雙眼死死盯著吳亙。

吳亙心中一陣懊惱,原來這驛長所說是真的,真有女鬼盤踞此地。此鬼戾氣甚重,遠超過問天宗遇到的殘魂。那些殘魂歷經歲月,看著駭人,實則已是油盡燈枯。

「倒是如何陪你方好。」吳亙淡然道,並不驚慌。

磨盤在手,此處天下我有。

「入井,入井」女子淒厲的喊道,尖利的聲音傳來,讓吳亙頗為難受。

「出門也不照照鏡子,長的像個鬼一樣,讓我如何陪你。」鬼蜮中比這難看的都見多了,眼前這位看起來還順眼些。若是打扮打扮,恐怕會有不少積年的素男奮身而上。

「不陪我,死。」女子忽然憤怒起來,身上汩汩涌出黃水,水勢迅速蔓延開來,充斥著此處空間。很快,吳亙和磨盤被淹入水下,冷入骨髓的陰寒傳來,竟似要將火焰凍住。

女子長發變長,如蛇般蜿蜒而來,要將吳亙束縛于其中。

「開。」眼見對手在自己的場子囂張,吳亙大怒。幽暗的濁水中,忽然躍出一個金黃色的人影,右手高高托舉著碩大的磨盤,姿態威武,如天神一般屹立于空。

若是在現世,此時當有雄壯音樂響起,方才能配得上如此英姿。

女子大怒,用力將頭一甩,濁水翻滾起來,無數的長發如巨蟒般從水面飛出,向著吳亙撲來。

「宵小之輩,竟然囂張如斯。鎮。」隨著聲音,吳亙手中的磨盤陡然變大,撲天蓋地而來。長發巨蟒與磨盤相撞,寸寸碎裂,但與此同時,磨盤也被水中源源不斷的頭發頂的搖晃起來。

「再鎮。」吳亙拼命調動魂力,磨盤變的更大了些,周遭發出一圈圈的幽光,如水波漣漪,漸漸將女子頭發壓了下去。

女子自不甘示弱,大聲嘶吼,整個空間都是其尖利的嘯鳴。水面如沸了一般,無數的頭發鑽出,前赴後繼向著磨盤發動攻擊。

一人一鬼苦苦相持,竟是打了個平手。此處畢竟是吳亙的心神所在,天然有主場之利。漸漸的,女子頹勢盡顯。眼見無法拿下對手,身上的紅色嫁衣飛出,轉瞬間便大了起來。

飛到吳亙身前,嫁衣落下,竟是連磨盤帶吳亙包裹了起來。嫁衣越裹越緊,空間漸漸光明盡夫,四下動蕩起來,這是吳亙心神撐不住的征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吳亙心中動了狠勁,再也不吝魂力,度妄訣運轉起來,嫁衣包裹一點點鼓起,如同懷胎十月婦人的肚子。

女子的臉色難看起來,眼中不停流下血水,顯然也是撐的十分辛苦

忽然,嫁衣四下炸裂,布條四下飛舞,落到水中即消失不見。磨盤再次現身在女鬼面前,月兌離束縛後急速膨脹,巍巍如山岳,一眼竟然看不到邊。

「再鎮。」吳亙的聲音響起,磨盤轟隆隆從天而降,將女鬼死死壓在下面。

過了許久,四周終于安靜下來,無盡濁浪與長發俱消失不見,只有一個小了不知多少的人形火焰在磨盤上緩緩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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