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亙,你真以為偌大的京城中,以你的修為,無人可以制你嗎,若不是忌憚你的一些手段,早就
該低頭時當低頭,某些人的行事自會受到懲罰,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水街上,李元同面無表情,語氣冷冽。
吳亙無聲失笑,「投鼠忌器是吧,是怕我壞了這座城嗎。」
跳上路邊一根窄窄的石條,吳亙雙臂展開,晃晃悠悠在上面行走,走到盡頭時輕輕跳下,似笑非笑的盯著李元同,「宗主,我曾對這世界抱以溫柔,但它卻還與我凶蠻。我曾對這人間充滿希望,可它卻一次次讓我失望。
宗主今天大老遠尋我這個連你山門都沒有資格進入的人,不就是某些人讓你當個說客,此等待遇吳亙實在是受寵若驚。
我承認,如宗主這樣的人,只要隨意出手,就可將我挫骨揚灰。可在死前,我肯定不會甘心,說不得會拉上一些人陪葬。
吳亙爛命一條,死也就死了,但某些人的性命可是金貴,自不願與我這爛人死在一起。所以這兩天我游走于城中顯貴的住處,卻無人再對我出手。
這個世界啊,真是不可理喻。你同它講道理,按規矩行事,它卻棄你如敝屐。你不講道理了,他卻苦口婆心勸你,要講道理,要與人為善。真是狗屁的道理。」
李元同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方為君子。吳亙,我也知道,有些人做的不對,世上總有不公。
但行事酷烈,睚眥以報,豈能長久。有忍,乃有濟。有容,德乃大。你的事,我自會向上稟明,斷不會讓你寒了心。遇方便時行方便,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吳亙卻是勃然大怒,「屁,當初在十字坡伏殺我時,可有容。以偽證誣陷我時,可有仁。挾私報復我時,可有德。
現在要我寬柔,若是不從,就是酷烈,就是不識大體,真他娘的可笑。
你們這些人,站在刺眼的日光下,站在道德的高位上,卻來指責我們這些苦苦求生的老鼠們不該偷搶地上的糠秕。
弱,就是我們的原罪。」
身為大宗宗主,李元同何曾受過如此指責,臉色大變,袖子高高鼓起。沉默半晌,臉色幾度掙扎,終是有些頹然,「吳亙,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這些怨不應撒在無辜之人身上。我之所以逗留于京城,就是防你失控,讓城中百姓遭殃。
至于你的怨因,自會有人幫你化解,你可願意與我去見一人。只不過,見此人你得放下心中怨懟,不可造次,否則誰也救不下你。我與蹇行相交多年,朱不展亦有幾面之緣,這才主動過來尋你。
淺畫是個好孩子,若你仍是如何激烈心態,我倒是要好好勸一下朱不展,莫要將孩子往火坑里推。」
「呃。」吳亙神色頓時變的平靜如水,「宗主請勿見怪,只是小子怨氣久郁肚腑,一時失控,所以失態了些,還望宗主能有忍有容,寬宏大量,君子不計小人過。」
看到吳亙又把自已說的話懟了回來,李元同一時有些氣急,卻也無可奈何,長袖一甩,沿著水街大步前行。
吳亙亦是一甩袖子,學著李元同模樣,負手前行。只不過那種四方步實在學不來,不倫不類,有種沐猴而冠的感覺。
一路走到一個偏僻的巷子,人流漸少,吳亙把手輕輕搭在了腰間。按說以李宗主的身份,還做不出什麼設伏擊殺的勾當,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他身後的人執意要下手呢。
走到巷子拐角處,這里有一處露天的攤子,賣的卻是京城中常見的羊雜。爐火閃動,熱騰騰的水氣挾著羊雜的香氣,在巷子中飄出老遠。攤子後的老板頭發雪白,正忙著將面前的羊雜下到鍋里。
攤子前僅有的兩個矮凳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人吳亙卻是認識,正是當日赴冥山將自已接回的張常侍。另一人則是個中年人,身著灰色長衫,無冠無佩,須發花白,骨架極大,正埋頭對付眼前的一碗羊雜。
碗中綠油油一片,幾欲堆成一座小山,放的卻是滿滿的蔥花和香菜。
李元同走到中年人身後,附耳低語了幾句。中年人點點頭,舉起筷子沖吳亙點指了一下,「吳亙,這里的羊雜味道頗為不錯,過來嘗一碗。」
李元同看了吳亙一眼,卻是退到巷子口的位置,手一揮,四下安靜了下來。
吳亙走到攤子前,張常侍趕緊端起自已的碗,挪到一側蹲了下來。
「坐。先吃碗羊雜。」中年人吩咐一聲。吳亙不顧對面張常侍殺人般的眼光,大大咧咧坐下。
「給他來一碗。」中年人頭也不抬,滿頭大汗,「吃了這麼多地方,還是這里的味道最為地道。」
張常侍趕緊走到老板面前,啊啊比劃了幾下。老板會意,在案板上將羊雜切開,扔入了鍋中。
吳亙恍然,原來是個聾子,這下倒不用擔心談話被人听去了。
一時間,四下安靜下來,只有中年人吞咽的呼嚕聲,風箱拉動的啪嗒聲,羊湯沸騰的咕嚕聲。爐火不斷起伏,照的吳亙臉龐也是忽明忽暗。
「知道我是誰吧,在這市井之地,不必多禮,就稱呼為趙大人吧。」中年人又挾了一筷子香菜,看來他還真喜歡這個味道。
「知道。」吳亙平靜開口,「能讓大人屈尊相見,實是吳亙的榮幸。」這位還用說嗎,能讓李元同和張常侍如此敬畏,自然是當今趙國皇上趙燁了。
「不召不行啊,整日里在京城中轉悠,我可不想哪天扶黎城又起禍事。」趙燁頭也不抬,吸溜了一口碗中的清湯。
「讓大人分心了,亙實無此意。」吳亙直勾勾盯著沸騰的羊湯,咽了一下口水。還別說,這羊雜的味道確實誘人。
「吳亙,听說你會巫蠱之術。」趙嘩忽然抬起頭。
「不會。」吳亙斬釘截鐵道,「這只是錦春王和趙陵誣陷小人,若不然他們怎麼還會好好的活著,大人也早就去了一大心病。」
「哈哈,還是有些小心機的,給朕我的心里打個楔子。」趙燁仰頭大笑,「你這可是陷害朝廷重臣啊,若是不實,要砍頭的。」
「小子只是據實而說。」
「朱不展找到我,請我護著一下你和他那女兒,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為了私情而找我。我已經警告了老二和老三,讓他們消停點。要不然,這幾日你在京城中亂逛,早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中年人語氣重了一些,用筷子攪動著碗里的羊雜。
「我問你,若是按著老二他們的謀劃,將朱不展和蹇行等人拿了或害了,你會怎麼辦。」
原來一切都在這位的掌控之中,吳亙想了想,微微一笑,「當然是想法子救人,救不下就試圖殺了幕後之人,再打不過就逃,遲早有一天刀會架在他們脖子上的。」
「你倒是大膽,以一人之力對抗一群人,或是對抗一國之威,可能嗎。我趙國立國這麼些年,豈是等閑所能撼動。」趙燁不屑道。
「大人,大遺洲那些消失的文明,哪個又不是 叱一時,最後不都消失于世間嗎。花無百日紅,一洲、一族尚且如此,何況一國,事在人為而已。
況且,現在幾子爭嫡,相互結黨,遲早會動搖國本,便有了可趁之機。」吳亙絲毫不懼,仍是侃侃而談。
「你在說我是井底之蛙,而且還大言不慚要滅我國,你說我要不要把你給砍了。」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身體慢慢直起,久居高位的氣勢一覽無余。
「大人不會的,畢竟一切都是在假設的基礎上,大人不是已經有了抉擇了嗎,又怎會有這樣的局面發生。」吳亙亦是直起腰板,倒把對面的張常侍給嚇個半死
「吳亙,對久不封貴人可是有怨。」趙燁忽然失笑,打量著吳亙的神色。
「全憑大人決斷。」正在此時,吳亙的羊雜已經做好,放到了面前。
看了看眼前的碎辣椒、蔥花和香菜,吳亙舀了一大勺的辣椒放入碗中,又夾了一筷子蔥花。
攪動了幾下正要開吃,趙嘩抓了一把香菜放到吳亙碗里,「吃羊雜,有此物方才對味。」
吳亙看了一眼碗中的香菜,長出了一口氣,終是成了。一念至此,放下筷子側身施了一禮,「多謝大人隆恩。」
趙燁輕輕一笑,「要謝就謝朱不展和蹇行吧,不過你也提醒的對,是應該敲打一下某些人了,一個個跳來跳去,看著也厭了。」
「大人準備如何敲打呢。」吳亙夾了一筷子香菜入口,好奇問道。
趙燁想了想,「家人自不能動,畢竟我也為人父,為人弟,為人子,有些事不可做的太狠。至于其他的嘛,該殺殺,該關關,正好給正經干事的人騰出位子來。
人年紀一大,心腸就有些軟,見不得太多血。早知道當年青魚案,就借機清理一把,也不至于遺禍到現在。」
吳亙頭猛的抬起,「大人,這青魚案到底是何事,我遍詢諸人,皆是諱莫如深,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趙嘩冷冷一笑,「這有什麼不能說的。」